第一章 佛骨难(第18/30页)

“陈公公?”裴玄静向前望了望,永安公主早就没影了,“你是找公主殿下吗?”

陈弘志一笑:“不是,我来找裴炼师。”顿了顿,又道,“我早就来了,特意等到现在。”

他的意思很明白,是故意等到永安公主和柳泌都不在时才现身的。

难道是皇帝想起自己来了?

裴玄静感到一阵空泛的疲倦。整整两年了,皇帝将她关在大明宫中,却从未召见过她一次。自从元和十年五月末的那个雷雨之夜,裴玄静第一次来到长安,误打误撞进春明门外的贾昌小院,她的命运就被笼罩在皇帝的铁血意志之下。此后不论她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状况,事后证明都与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恰恰就在过去的两年中,她被皇帝深锁在大明宫中,与他近在咫尺,却似乎彻底失去了关联。

裴玄静明白,他是在消磨她的意气,用彻彻底底的忽略煎熬她,企图耗尽她的勇气和耐性。这是一场无形的较量,皇帝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将她随意地丢弃在一边,用整座宏伟的大明宫来压迫她,一点一点地把她的意志碾成齑粉。

他终于想到要来看一看成果了吗?

裴玄静问:“陈公公找我有什么事?”

“曾太医来了,正在仙居殿中等候,请裴炼师赶紧过去。”

“曾太医?”

“对啊。太医院中资历最老的神医,早些年就告老隐退了。今天能来一次,特别不容易呢。”

“曾太医为什么要见我?”

“曾太医来给裴炼师看病啊。”

“给我看病?”

“是啊。哎呀,裴炼师快跟我走吧。”

裴玄静没病,更没要求过请什么老神医看病,她连曾太医的名字都从未听说过。

她看着陈弘志。

也许是在皇帝身边待久了的缘故,陈弘志眼神中的精明冷酷竟和皇帝有几分相似,但骨子里又截然不同,浑然一件拙劣的赝品。

裴玄静问:“这是圣上的旨意吗?”

陈弘志没有回答。

“请陈公公带路。”

7

曾太医等候在仙居殿后的偏殿里。陈弘志将裴玄静带进去后,便知趣地退出帘外。

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曾老太医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了。他和蔼地端详着裴玄静,微笑着问:“炼师有疾乎?”

虽然满腹心事,裴玄静还是被这位慈祥的老人家逗笑了,柔声回答:“我却不知自己有疾否,还请老神医诊断。”

曾太医却叹了口气,从檀木医箱中取出一张粉笺,放到了裴玄静的面前。

“炼师之疾,此方可医。”

她轻轻地捧起粉笺,像捧起一对蝴蝶的翅膀。不敢用力,怕它会碎;又不敢松手,怕它一下便飞得没了踪影。

熟悉的潇洒字迹,宛如他的笑脸活脱脱地再现在她的眼前。

裴玄静盯着看了很久,直到曾太医又将一整沓粉笺递过来。

她抬起头:“全都在这里了吗?”

曾太医点了点头——所以,这些就是王皇太后让宫婢请崔淼写的药方了。那么说,王皇太后收集的药方,最终还是落到了皇帝的手中。崔淼死于王皇太后和皇帝的共谋,裴玄静的这个推断,终于得到了证实。

曾太医咳嗽一声,道:“关于这些方子,我有一个故事,裴炼师想不想听?”

“老神医请说。”

“其实,这些方子都是老夫的家传。”

“您的家传?”裴玄静抬起眼睑,双眸幽深如潭。

“我家世代为皇家御医,早自前朝大隋起,我家中积累的药方便为皇家所独有,从不流于民间,这些方子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曾太医苍老的目光中含义隽永,不可捉摸,“可是,大约在三十年前,它们被偷偷地带出了皇宫。”

“哦,发生了什么事?”

“由这些方子辑录编成的方书仅两册。一册保存在太医院,钥匙由我掌管;另外一册在尚药局,钥匙由内给事公公亲自保管。许多年来从未出过差错。三十年前,哦,确切地说应该是贞元六年,那一次我到尚药局去修书,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裴玄静问:“修书是什么意思?”

“方子会根据使用的效果不断地调整,如果一味拘泥,就不能累积经验,达到最好的疗效。所以隔一段时间,我便会将方书重新修订一版。因为我日常在太医院中供职,所以太医院里的方书我是随时修改的。而尚药局中的方书,每年只修一次。贞元六年元月中的一天,我到尚药局去修方书。由于前一年中方子的修改较多,所以我花了不少时间。修方书时,我独自一人关在屋中,大概一个时辰过去,我感到有些困倦,便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哦,恰好前一天晚上宫中有位嫔妃突发疾病,我忙了一整夜,所以身体很疲惫……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来送饭的内侍敲门将我惊醒。当我醒来时,突然发现面前的方书少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