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骨难(第19/30页)
“少了一份?”
“对。去尚药局修方书时,我随身带着太医院已经修改好的方书。一边抄录,一边核查,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在我睡着之前,桌上摊开着两卷方书,可是等我醒来,却只剩下一卷刚修了一半的方书,我从太医院带来的已经修好的方书却踪迹皆无了。”
裴玄静盯着曾太医:“您仔细找了吗?”
曾太医苦笑道:“当然,恨不得把每块地砖都翻过来。”
“所以……”裴玄静斟酌道,“是有人把方书偷走了?”
“只有这个可能。于是我赶紧请来内给事公公,在尚药局中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却一无所获。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将方书重新抄了一份,凭记忆补充修订,再交予尚药局严加保管。最终,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裴玄静追问,“难道没有上报吗?”
“唉,如果上报的话,肯定又要弄得沸沸扬扬,不仅于事无补,反而牵连到尚药局的一干人等。所以我与内给事公公商议之后,决定把此事压了下来。”
裴玄静沉默片刻,问:“王皇太后怎会熟知这些方子?”
“因为——拿走药书的正是王皇太后的贴身婢女。”曾太医长声喟叹,“当时,先皇尚在东宫为太子。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王良娣,也就是后来的王皇太后常向太医院讨要方子,为太子补身。那次王良娣得知我到尚药局修方书,便遣她身边的一名宫婢到尚药局来取方子。尚药局位于太极宫中,和东宫只隔着一堵墙,所以让宫婢过来十分方便。”顿了顿,曾太医又用强调的语气说,“那天,只有这名宫婢来过我修方书的房间。”
“既然如此,为何不招那名宫婢来盘问呢?”
“裴炼师应该懂得投鼠忌器的道理吧。彼时,我与内给事公公商议了半天,拿不定主意,只好去东宫求见太子,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太子殿下闻言十分震惊,待要召唤那名宫婢盘问时,才发现她已经逃跑了。”
“逃跑了?”
“对,衣服细软都带走了。可不是逃跑了吗?”
裴玄静皱起眉头:“逃出宫有那么容易吗?”
“裴炼师有所不知。大明宫戒备森严,要逃走自是不可能的,但东宫就不那么严格了。先皇仁慈,在他为太子的那些年里,东宫的内侍宫女们过得都很舒服自在。”
半晌,裴玄静道:“所以,曾太医的祖传方书被这名东宫婢女偷走,算是坐实了。”
“还能是谁呢?”曾太医反问,“太子殿下本要把责任担起来。但我和内给事公公都考虑,此事说大不大,何必再闹得满城风雨呢?况且方书流入民间,能够造福百姓,其实不无裨益。于是我们便一起向太子殿下提议,还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太子殿下也就应允了。再后来,慢慢地大家都把这件事忘掉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记得,那个宫女姓崔。”
裴玄静本来在垂首思索,听到曾太医的这句话,她的睫毛微微一颤,抬起脸来:“请问曾太医,这名崔姓宫婢懂医术吗?”
“那怎么可能?”
“也就是说她不懂。那她如何知道这卷方书珍贵,会想冒着极大的风险去偷呢?”
“……应该是有所耳闻吧。”
“可是仅凭耳闻,又没有医术学养的底子,她怎么看懂以特殊规则秘写的方书呢?”
曾太医一愣:“以特殊规则秘写?裴炼师的话,老夫不太明白。”
“您不明白。”裴玄静点了点头,又问,“曾太医认识贾昌吗?”
曾太医再一愣:“哪个贾昌?哦……裴炼师是不是说那个,曾为玄宗皇帝驯鸡的贾昌?”
“正是。”
“倒是没打过什么交道。我好像听说,贾昌几年前就死了。”
“对,就死在春明门外,先皇为太子时替他造的院落中。”
曾太医疑惑:“裴炼师提起此人是因为……”
“不为什么。”裴玄静回答。
曾太医已经把他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或者说,他只被允许知道这些。他的任务就是如此简单,而且可笑。当然,对于皇帝布置的任务都必须兢兢业业地去完成,不管有多么简单,而且可笑。
裴玄静行礼:“多谢曾太医为妾诊病,辛苦了。妾告辞。”她不理会曾太医惊诧的目光,起身向外走去。
“裴炼师,裴炼师!”陈弘志又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追上裴玄静。
裴玄静停下脚步:“陈公公,还有什么吩咐吗?”
陈弘志欲言又止。
看着他扭捏的样子,裴玄静微微一笑:“烦请陈公公转告圣上,今后就不必让曾太医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来撒谎了。叫人看着,心里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