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如天(第12/25页)

裴玄静关拢窗扇,借着从窗格中透进来的日光,迅速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

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从没想过会读到如此奇特的文章——《辛公平上仙》。

乍一遍读下来,裴玄静根本不能判断这个故事究竟是疯子的呓语,还是胆大包天的想象,抑或是黑暗恐怖的事实。

她只觉得心跳如鼓,许多零乱的想法在脑子里四处乱撞,又似乎都在拼命地要向她揭示什么。太多的假设、线索、推论和谜团,全都围绕着《辛公平上仙》这个故事打起转来。经验和直觉都在告诉她,长久以来的迷雾即将被冲破,而这则写在皱巴巴的纸上的故事——《辛公平上仙》,就是那道划破夜空的闪电。

裴玄静激动得全身发冷。

“裴炼师!裴炼师!”有人在窗外低声叫她。她移到窗边,隔着窗棂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是谁?”

“裴炼师,我是郭浣呀!段成式的朋友。”

“郭浣?我记得你!”裴玄静想起来了,三年前,段成式和十三郎身陷金仙观地窟时,正是这个孩子把金吾卫连同皇帝带去的。原来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裴炼师,看过《辛公平上仙》了吗?”

裴玄静警觉地反问:“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哎呀,炼师,这是段成式写的呀!”

“段成式?”

“对!唉,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写的,是他听别人说的。喏,就是那个辛公平讲给他听的故事,段成式记下来的。”

裴玄静恍然大悟。不错,也只有段成式会对这类故事感兴趣,并且将它描述得那么栩栩如生。

“可是裴炼师,段成式让这个故事给害苦了!”

“怎么害苦了?”

郭浣遂将《辛公平上仙》经祈愿灯广为散发,又由纸上的鬼花印记引到段成式的身上,进而遭到吐突承璀逮捕的经过说了一遍。因为心急和紧张,他说得七零八落,但裴玄静全都听明白了。

郭浣说:“段成式现在被拘押在大理寺中,吉凶难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裴炼师,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救他?”

裴玄静沉默着。

“炼师?”

“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的?”裴玄静问,“是段成式让你来的吗?”

“不,是我自己想到的!上回的佛骨案,就是裴炼师帮忙才破的。所以我想来想去,这次恐怕还得请炼师出手。恰好今天宫中有一场马球赛,就在麟德殿前面的球场上。我借口来玉晨观找永安阿姨要一个得胜符……”郭浣啰里啰嗦地说着,鼻子尖上都冒汗了,“……段成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绝不能看着他受伤害。”

“我明白了。”

“哦,对了。前几天我已经把韩郎送出长安城了,他说京城恐怕要出大事,担心李弥再遭不幸,所以就带着他去太原投奔裴相公了。”

“是这样……那太好了。”这么说李弥和韩湘都安全了。她少了这份后顾之忧,当可全力以赴了。

“我该走了。裴炼师——”郭浣的声音越发焦急起来。

“郭公子,我还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你还能再来吗?”

“我会想办法的。”郭浣道,“一切都拜托炼师了!”

6

写着《辛公平上仙》的纸已经在烛焰上燃成了灰烬,但它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仍然令裴玄静双手颤抖,久久无法自持。不,单单《辛公平上仙》还不至于把她惊吓到如此地步。《辛公平上仙》中的弑君情节固然可怕血腥,真正让裴玄静震惊的,却是那把匕首!

故事里说:一个没有面孔的阉人将一把匕首捧到皇帝的面前。匕首亮出寒光,夺去了皇帝的性命。还特别描述了匕首的样子:前后一样宽,就像一把特别的直尺。

裴玄静平生只见过一把匕首是这样的——纯勾。

聂隐娘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类似形状的匕首,世上唯有纯勾。

还有一个理由让裴玄静断定,故事中提到的匕首就是纯勾,那便是她自己的梦。

裴玄静曾经不止一次地梦见过,自己手持纯勾杀死了皇帝。虽然与《辛公平上仙》中的情节不尽相同,但至少有两点是相似的:第一,皇帝被刺杀;第二,凶器正是纯勾!

绝不会仅仅是巧合。但如果不是巧合,那又会是什么呢?她不相信有人能窥伺到自己的梦境,她更不相信自己能够预知到一场谋杀。

裴玄静认为,假如杀死皇帝的凶器的确是纯勾,那么这很可能是一桩已经发生过的血案。

理由正是:波斯人李素!

李素在清思殿前触柱而亡前,曾经明白地告诉裴玄静,皇帝在寻找纯勾。他甚至隐晦地提到,正是长吉将纯勾带给裴玄静的。

长吉和这可怕的一切有什么关联!裴玄静的心又剧烈地跳荡起来。纯勾是长吉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它代表的是矢志不渝的情爱与相知啊,怎么可能会是一件凶器!但裴玄静也不得不承认,长吉将这把匕首作为信物交给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令人困惑的。作为一名文弱书生,又贫困潦倒,怎会拥有一把稀世罕见的宝刃。裴玄静早就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