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982年(第8/10页)

当阵痛又一次到来时,她失声痛哭。这实在是难以承受。“我坚持不下去了。”她大声说道。她浑身颤抖,无法控制。她宁愿在更大的痛苦到来前立刻死去。“妈妈,救救我,妈妈!”她哭着说道。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搂住她的肩头,耳畔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用达里语低吟着什么。虽然听不懂,但却令人镇静。简的双眼依旧紧闭,她紧紧抓住这个女人,伴随着愈发强烈的疼痛哭喊着;终于,疼痛渐渐退去,虽然缓慢,但让人看到了终点,仿佛那是最后一次——或者,至少最坏的一次已经过去。

简抬起头,看到了拉比亚老人清澈的棕眸,以及那如果壳般褶皱的下巴。

“愿安宁与你同在,简·德布。”

简顿时感到了安慰,仿佛卸去了千斤重量。“也愿与你同在,拉比亚·古尔。”她充满感激地低吟道。

“阵痛频繁吗?”

“每一两分钟一次。”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孩子提前出来了。”

简一转头,看到拉比亚的儿媳萨哈拉·古尔。这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与简年纪相仿。她弯弯的头发几近全黑,宽阔的嘴巴天生带着几分笑意。村里的女人当中,只有她让简觉得亲近。“你在这里我真高兴。”简说。

拉比亚说:“你把穆萨一路抱上山,结果引得早产。”

“就因为这个?”简问道。

“这就够麻烦了。”

简想,这就意味着她们对自己与阿卜杜拉之间的冲突并不知情。看来他还没有声张。

拉比亚说道:“要我准备接生用的东西吗?”

“好,麻烦你了。”天知道我要面对的是怎样原始的接生方法,简想,然而我无法独自面对,根本做不到!

“要萨哈拉泡点茶吗?”拉比亚问。

“有劳你了。”至少泡茶没什么迷信讲究。

两个女人进进出出忙碌着。单单是她们的出现就让简平静了许多。她想,拉比亚接生还会征询自己的意见,这一点十分难得。要是换作西方的医生,一进门肯定就要统领一切,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一样。拉比亚按照仪式净了手,声声呼唤先知之名,祈求他们保佑自己“红面而归”——也就是顺利接生的意思,然后用肥皂和大量清水再次净手——这一次更为彻底。萨哈拉拿来一罐野芸香,拉比亚抓了一把细小的深色颗粒,和上少许木炭点着。简想起来,听说恶魔闻到焚烧野芸香的味道便会落荒而逃。她努力安慰自己,祈祷这刺鼻的味道能将苍蝇飞虫挡在门外。

拉比亚不只是个接生婆。接生是她最主要的工作,她还知道许多草药配方与神奇疗法,能帮助那些怀不上孩子的妇女增加受孕可能。同时,她也深谙避孕与流产之术。不过在这里,这后一种技能并没有太大需求:多数阿富汗妇女求的都是多子多孙。很多人也会找她请教一些“女人家”的疾病问题,还经常有人请她为死者净身。这类工作同生孩子一样,都被视作不净。

简看着她在屋里跑来跑去。拉比亚兴许是村里年纪最大的女人,而年龄也就是六十岁上下。她身材矮小,身高不会超过五英尺,而且形容瘦削,跟当地大多数人一样。她那棕色的面孔尽是皱纹,头上也是银丝满布。她的动作很轻,一双枯槁的双手敏捷而高效。

简与拉比亚的关系始于猜疑与敌视。当简问到万一接生出现问题,拉比亚会找谁帮忙时,拉比亚突然火冒三丈:“恶魔的耳朵也许会聋,我接生却从来没失过手。也没有一位母亲、一个婴儿死在我手里!”然而过后,每当村里的妇女出现经期的小毛病或是需要怀孕检查时,简没有直接给她们开安慰剂,而是建议她们去找拉比亚。从那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开始有了几分默契。新近接生的一位妇女出现阴道感染,拉比亚会找简咨询。简给了她一些青霉素,并告诉她如何给病人使用。一听说拉比亚连用西药都很可靠,她的名声也渐渐大了起来。而简也可以直言不讳地向她说明,很可能是由于她接生时用双手润滑产道,才导致了产妇感染。

从那时起,拉比亚每周都会来诊所一两次,跟简探讨,或者看她如何工作。而简也会抓住机会,有意无意地向她解释,例如自己为何要频繁洗手,为何所有用过的器具都要放在开水里煮,为何要为身患痢疾的婴儿补充大量的营养液。

反过来,拉比亚也给简传授了许多自己的秘诀。简对于拉比亚的各种配方十分感兴趣,对于各种配方的起效机理也能猜到几分:催孕的药方中含有兔脑或者猫脾,也许二者能够帮助病人补充新陈代谢中缺失的荷尔蒙;而配方中频繁采用的薄荷和樟脑草很可能有助于清除感染、促进受孕。拉比亚还有一剂药方,让妇女们回家给阳痿的丈夫使用。毋庸置疑,之所以会有效,是因为其中含有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