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案 学生火烧赵家楼 车夫猥亵红衣女(第7/9页)

那个和尚,就冲了一下,退到西安门的一个空店铺里坐下了,不知道做什么。一直坐到半下午,他起来了,喝了杯酒,对着义和团喊:“时辰到了,可以杀了!”喊完,他就跨上赤兔马(原文如此,讲述者记忆有误,或当时确实进入了表演状态),扛上偃月刀,向北堂冲去。(北堂的)枪洞里啪啪几声响,和尚栽下了赤兔马,跟过去的几个大师兄也倒了。和尚一死,所有人都往后撤,有几个红灯照的姑娘,被义和团撞倒,活活踩死。

三个大师兄抬着和尚后撤,走过我们旁边,我听见他们说:“和尚大师兄睡着了,要用咒语叫醒他。”就这句话,我当时就惊醒了——对,我觉得之前都是做梦,这一下我醒了。那和尚栽下马,怎么是睡着了?还有扎辫子的小姑娘,脸都被轰烂了。那一会儿,我是真的后悔了,不该为了三个洋钱跑北京来。

装死装到了晚上,我和表哥爬起来跑。妈呀,地上一下爬起来几十个,都是装死的。我沿着路一直跑,跑到了西四牌楼才发现,表哥不见了,我俩走散了。夜里,我就找了间破房子,躲在里头,迷迷糊糊睡觉。当时不知道,其实洋人已经打进北京了,老佛爷都跑了。

死城

我醒来时,街上很安静。有几个小孩在跑,挨家挨户敲门,他们身上穿的是朝廷给的衣服。后来,我知道,那是刚毅大人让他们收集女人的裤子,在街上挂起来,这样洋人的枪就打不响了。

当时,这种事儿我已经不信了。我钻进胡同里,见着人就躲,怕撞上洋人,刀早就扔了。胡同里躺的,全是义和团和清兵的尸体,一摞叠一摞。墙上都是血,房子都在冒烟,一抠鼻孔,就是一团黑红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烟,还是血。脚底下黏糊糊、滑溜溜的,一抬脚,就粘一下,我都不敢往下看。

我还是碰上洋人了,还有我表哥。在一个十字路口,洋人在杀人——现在我知道,那是西单牌楼,要是那时候认识路,我早就往城外跑了。洋人在杀义和团,地上全是没头的尸体,脑袋都堆在墙角,身子都反绑着,有的给砍成了几段。还有些没死的,跪着,都光着膀子,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义和团。

那时候洋人看见中国人就杀,街上没什么人,都跑了。表哥也被抓了,绑在一根柱子上,洋人扯着他的辫子,咔嚓一刀,头就掉了,在地上滚,眼睛还睁着,瞪着我。那个血,朝天上喷。

我吓蒙了,肚里一阵翻江倒海。突然,后头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一下就晕过去了。

老汪讲到这里,停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两只手十个指头扣在一起,放在胸前剧烈地抖动,手铐哗啦啦响。在刚刚讲述的过程中,每隔半个时辰,他就这么抖一阵子。

我问他,手怎么了。

他没答话,让我再给他点支烟。我把点好的烟塞到他嘴里,他猛抽了几口,继续说。

“那人是曾凡宇。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院子里,那是他家。我叫他曾老师,他又捂住我的嘴,让叫他老曾。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是个车夫。”

曾凡宇已经换上了车夫的打扮,绑了绑腿。他让老汪也换了衣服,“他说,以后别再提练拳的事,你就是个车夫。”

除了换衣服,曾凡宇教了老汪一个保命的方法——学教民祷告:双手十指交叉,抱在胸前,闭上眼,装作教民,就是洋人自己人。

老汪学会了祷告,捡了辆洋车,沿着空荡荡的街跑,“曾凡宇让我往东跑,不管拐进什么胡同,只要使劲往东,就能出北京。”

他走上街,发现街上完全没有活人,义和团没影儿了。

曾凡宇指的路没错,往东能去直隶。他和老汪不知道的是,八国联军几路兵都是从东边进城的。老汪七拐八拐,跑到了广渠门,遇上了德国人。

“……跑着跑着,一拐弯,对面冲过来几百人,都是中国人。洋人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打枪。这下我才知道,不管你是不是义和团,可能都要死。

“我扔下车,跟着人群跑,这回学精了,哪儿人少往哪跑,洋人都往人多的方向追。一个女的跟着我跑,怀里抱个小孩,跑得慢。我停了一下,拽起她的胳膊,拉她跑。

“突然一声枪响,那女的停下了,我一看,是小孩被打死了——根本不知道哪开的枪。那女的扯开我的胳膊,扭头往回走了,我就喊她。她说:我跑,是为了孩子,现在孩子没了,我不用跑了。然后,她就慢慢走回去了,怀里还抱着小孩。”

跑到天快黑,老汪还是被一个洋人截住了,“我扑通就跪在地上,祷告,按曾凡宇教的,我怕不够,就使劲摇手。”使劲摇手,就是老汪现在的样子,他边说边摇手,烟卷也从嘴里抖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