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之路(第21/25页)

“啊,亲爱的主,”她叫喊着,“我亲爱的主,快救救我!”

她伸着胳膊向外扑腾,想回到她刚才站着的石板那里,但水已经灌进了她张开的嘴巴,呛得她喘不过气,周遭空无一人,只有一潭死水围绕着她,还有高大的城墙和头顶上那一小片碧蓝的天空。

巴布科克牧师也几乎跟少校一样,被基督画像修道院下面铺设的地面深深触动,尽管其原因不那么个人化。他也看到一个遭受鞭挞的人,由士兵看守着,但这一切发生在两千多年前,受苦刑的人就是上帝。这让他感到自己极其卑微而渺小,实在不配,同时心中又十分感恩上帝的恩典,得以站在这块神圣的土地上。他希望能以某种方式证实自己,离开总督府后,望着源源不断朝向悲哀之路缓慢而行的朝圣者们,每到十字架苦路上的一站[50]就要停一会儿,他知道他的任何举动,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无法挽回公元一世纪所发生的一切,他只能低垂着头,以同样的谦卑,紧跟在前面那些朝圣者的身后。

“哦,主啊,”他祈祷着,“让我喝你所喝过的杯子,让我分担你所承受的痛苦吧。”

他发觉有人在掐他的胳膊。是上校。“你坚持一会儿行吗?”他问,“我要把我的妻子送回酒店。她出了点儿意外。”

巴布科克显出很关切的样子。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校安慰道,“只是她的门牙不幸出了点儿小事故。她很伤心,我得把她从人群里弄出去。”

“那是。请转达我的同情。别的人都在哪儿?”

上校回头看了一眼:“我只能看见两个,我们的罗宾和那个年轻人,鲍勃·史密斯。我跟他们说了,不要离开你的视线。”

他转身朝圣斯蒂芬门走去,消失在人群中。

巴布科克继续他那朝向髑髅地[51]的缓慢行程,虔诚的信众在两边包围着他。我们真成了整个基督教世界的代表,他心想,各个民族都有,有男人、女人,还有儿童,所有人都走在这条我们的主走过的道路上。而今天也正是他受难的日子,引得好奇的人驻足观看,放下他们的日常生计,看着被处死的人经过这里。他受难的当天也像现在这样,商贩和店主卖着自己的货品,女人们匆匆擦肩而过,或者停在门口,头上顶着篮子,年轻人在货摊上大声叫卖,长凳下面狗撵着猫,老人们争论不休,小孩子哭闹不止。

悲哀之路……十字架之路。

向左,接着再向右,这会儿,在转弯处,他旁边的这队朝圣者跟走在前面的另一群人会聚到了一起,马上又有第二拨,第三拨人混合起来。巴布科克转身向后望去,但他既没看见罗宾,也没见到鲍勃·史密斯,没看到任何一个自己人。他现在的朝圣伙伴是出现在他前面的一群修女,以及跟在他身后的一群留着大胡子、穿着黑袍的希腊东正教教士。往左过不去,往右也挤不动。前面有唱着歌的修女,后面是吟诵《圣诗》的教士,他只希望自己孤单单一个夹在他们中间,不至于太惹人注意。

修女们口中念着万福马利亚,说的是荷兰语,至少他认为是荷兰语,但也有可能是德语。她们到了第五和第六站便双膝跪地,巴布科克伸手去摸他的那本朝圣手册,一边提醒自己,第五站是将十字架放在昔兰尼的西蒙肩上的地方,第六站是圣女维罗尼卡为我们的主擦脸的地方。他不知自己应该跟修女们一起跪下,还是跟希腊东正教的教士一样站着。他决定跟修女一起跪下。这样显得更为崇敬,更加谦卑。

一路前行,向上,向上,一直往上攀爬,圣墓教堂的圆顶矗立在他身后,现在是最后一次停歇,因为他们已经到达宏伟的长方形圣堂前面那铺设平整的庭院。再过一会儿,这些修女,还有他和那帮教士就要穿过庄严的大门,到达位于教堂内部的最后一站。

就在这时巴布科克感到有些不对,尽管这已不是第一次——他在基督画像修道院时,就感到阵阵恶心——他意识到自己肚子里一定是出了大问题。一阵剧痛攫住了他,随后消失,接着又是一阵剧痛。他开始冒汗了。他看了看左右两侧,但找不出任何办法从朝圣者的人堆里解脱出来。唱咏仍在持续,教堂的大门就在他的面前,他竭力转身往回走,无奈却被后面的教士挡住了去路。他只能一直进入教堂,此外别无选择。

圣墓大教堂笼罩着他。他感觉到了黑暗,搭建起来的脚手架、台阶,感觉到众人发出的体味和香火的气息。我该怎么办呢,他痛苦地对自己发问,我该往哪里去?昨晚吃下的炖鸡从肚子里泛出一股持久不散的味道,让他十分难堪。他尾随着修女们走上各各他礼拜堂前的台阶,左右两侧是祭坛、蜡烛、灯光和十字架,四周到处摆着供奉的祭品,此时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觉到他身体内部的巨大压力,肚肠里翻江倒海,那是一种无法抵御的紧迫感,不论是祷告,是意志力,还是来自上天的慈悲,都无法将其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