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章解读《假如一位旅行者在冬夜》(第9/24页)

由于死亡恐怖的袭击,男读者和柳德米拉紧紧搂抱着躲到一个角落里,用他们的身体语言证明着活人也可以拥有没有词语的语言,至少是可以感受这种语言。

“阅读总是这样的:有一样东西在那里——由写作构成的东西,坚固的物质性的对象。它是不可改变的。通过这件东西,我们再依照另外一件不存在的东西来衡量我们自己。这个另外的东西属于那个非物质的看不见的世界,因为它仅仅能够被思考、被想象,因为它曾经有过,但不再存在。它过去了,丧失了,再也达不到了。在死者的土地上……”——教授

“也许,它不存在是因为它还没到存在的时候。那是某种被渴望、被害怕的,可能或不可能的事物。”柳德米拉说,“阅读是朝着某种东西行进,那种东西即将出现,但还没有人知道它会是什么……”——柳德米拉 [226]

当教授又一次强调虚无压倒一切时,柳德米拉激动地起来反驳了。她用青春的活力,实实在在的渴望,用她对书籍的迷恋来证实精神的存在,也就是用身体来同原则对峙。她想说的是,人是可以分裂的,词语也是可以分裂的,当她读着手中那本有形的、物质的书时,她同时也在读另一本地下的、无形的书,而这正是她一贯的阅读方式。真正的文学绝对不是要毁灭人、使人颓废的东西,真正的文学是向人传达生的意义的文学。教授赞同了她的意见,但仍然坚持说,“过去”(即辛梅里亚语)已经永远消失了,虽可以通过阅读唤起回忆,但毕竟不再存在了。这时柳德米拉就说出了她的人生信条:她是将“过去”当作“将来”来追求的,她通过阅读向可能的世界突进,而这个可能的世界本身就是辛梅里亚王国。她的每一次阅读都是为了达到这个境界的努力。在这个意义上,作品绝对是可以交流的,也只能在交流中存在。同古人交流,同今人交流。就这样,柳德米拉作为最好的读者,通过表演完成了教授的研究。但也许,这正是教授一开始同他们进行这种特殊交流时的本意?是他在诱导着这些听众同他一道追求生命的意义?

“我现在希望读到的是这样一本小说,在那里面,历史的故事和个人的故事一道降临,如同隐约听到的闷雷。这样的小说通过无以名状的剧变给予你活着的感觉……” [227]

柳德米拉内心的进取的活力使她能立于不败之地,同教授对峙。她勇敢地将虚无感容纳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知疲倦地探索着未知的领域。

故事发生了转折,柳的姐姐插了进来,她告诉柳,教授朗读的故事并没完毕,下半部是由另一种已消失的语言写成的(这里涉及的是文学通过转换版本继续生存的问题)。于是另一位教授出现了,这位钦布里语教授同辛梅里亚语教授发生了争执,他们的争执实际上也是一种殊道同归,两种文学同样是为了否定世俗的价值观,提倡一种合乎人性的高尚理念。所以柳德米拉只关心此书有无下文,不管下文是用什么语言写成的。她作为优秀的阅读者,追求的是终极价值,不论版本如何变化,目标始终不变。

这样,男读者与柳就加入了柳的姐姐罗塔里娅的文学小组继续他们的阅读。钦布里语教授的故事是从辛梅里亚语的那个故事发展出来的,两种语言相互交织。这说明最具普遍性的那种文学可以获得最多样化的阅读,或者说写作与阅读都可以“各取所需”地进行。作为读者,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论你从事的是何种研究,只要你有渴求,你对自身的存在感到焦虑,就可以从这种阅读中得益。

罗塔里娅一开始那种出自根源的、特殊的朗读,作品固有的排斥力就消失了,“铁丝网像蛛网一样被冲开”,大家都进入到小说的意境当中。这便是教授和两位女读者在男读者面前所表演的“行为艺术”,高超的阅读扩大了男读者的眼界,同时也激发了他的创造欲望,同台演出于不知不觉中已经实现了。

不怕寒风,不畏眩晕

这个故事描写的是一场积极主动的灵魂革命。

年轻女人伊琳娜是描述者“我”和瓦列里安诺的偶像。这个女人头脑里有无休止的幻想,并且她对肉欲的追求也没有止境,似乎狂热地醉心于极限体验。伊琳娜会在革命的激流中看见深渊,并为那恐怖的意象所深深地陶醉。描述者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其表现显得浅薄又无知。“我”完全不懂“眩晕”的微妙,而伊琳娜其实在追求“眩晕”这种极限体验,深渊诱惑着她。她是那种甚至可以在空气中搞印花设计的女人。所以当她逼问“我”:“中尉,您是从前线下来的?”时,“我”只能用老生常谈回答她。她实际上问的是:“您经历过‘革命’吗?”后来她又继续问“我”:“您变了多少?”处处都是双关语,“我”却不能领会。因为“我”确实还不懂得真正的革命到底是什么,“我”对革命的感性认识全是从外部获得的:分裂与统一啦,炮击与溃败啦,游行啦,暴风雪啦等等。“我”虽知道这些外部现象都只是衬托“我”的心情的,但“我”内心已经有和会有些什么发生,“我”并不知道。真正将“我”卷入革命的是伊琳娜,没有这个充满活力、意志刚强的女人,“我”至今仍处在革命的外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