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五章(第11/12页)

“你去上海吗?”他问。

蒋纯祖感到一种冰冷的东西,困窘着,觉得自己有错。“你去上海?”

“我去--我要去。”

蒋淑珍站在门口听了很久,蒋纯祖没有觉察。听到了这样的回答,蒋淑珍走了进来。

“弟弟啊!你不可怜我们吗?”蒋淑珍红着脸,大声问。

蒋纯祖站起来,看着姐姐。特别因为感到了那个冰冷的东西,觉得自己有错的缘故,蒋纯祖可怜姐姐。蒋淑珍,明白这个机会,抓住了弟弟底手,用力地握紧。“我们生死存亡--你不关心吗?”她用含泪的声音大声说。

“是的,我关心你们!”蒋纯祖想,流泪了。

“我要去上海!”蒋纯祖坚决地、动情地说:“我并不是不关心你们,但是我自己只有这样,你们无论如何不能知道,我也说不明白!--”他说。

蒋纯祖看着姐姐底含泪的眼睛。蒋淑珍怜悯而忧愁,相信着自己,不相信弟弟会违背自己,因此没有懂得弟弟底话。

“让他去吧。”蒋少祖愁闷地笑着,说,他站在旁边。“唯独你一个人--唯独你一个人向上海去!”蒋淑珍说,哀愁地笑着,不明白自己说了什幺,但觉得那个悲哀的东西是迫切了。

“让他去--不过战事一危急,你就来汉口!”“是的,我准备这样。”蒋纯祖说,嘴唇焦渴地颤抖着。

因为蒋少祖也这样说,蒋淑珍就失去了主张,她想到了蒋纯祖底内心。她看着蒋少祖,好像问:“我不错吗?”她十年前失去一个弟弟,接着又失去了一个,现在是第三个了。她想到了弟弟底要求和快乐,她底眼光问:“我底希望是错的吗?”

“大姐,我去,啊!”蒋纯祖诚恳地说,看着她。蒋淑珍哭了。

“你们都对!都对!都去!我们不能希望你们一点点,我不能担保我会不会--”

“大姐!”蒋少祖喊。

“我要随着爹爹妈妈去--在异乡就不能生活--”她坐下来,蒙住脸啼哭。

蒋纯祖凄凉地叹息,感到了那个苦闷的、暗澹的东西。“你需要多少钱?”蒋少祖问。蒋淑珍放开手,看着他们。她忍住哭泣,站起来,揉着胸脯,然后从衣袋里掏出纸包来。

“这个给你--”她说,哽咽着,打开了纸包;她底眼泪滴在灿烂的金饰上。她取一个大的指环递给了蒋纯祖。“你要懂得,从此以后,各人--”她说,一面打开了皮夹。“我不要这个!”蒋纯祖说,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但同时伸手接过指环来。指环潮湿而温热,蒋纯祖脸红,好像被别人捉住了的犯错的女孩。他看指环,看姐姐,又看指环。“我不要--这个!”他以颤栗的、求饶的声音说。梦想的青年,在金钱上,经历着这种可怕的痛苦。他想拒绝,但又想留下;他底脸发白了。

但傅钟芬进房时,他迅速地藏起了指环。蒋淑珍在检查皮夹,他坐下来,抱住了头:这个暗澹的世界是试验了他,破坏了他底高傲的、庞大的热情。

蒋少祖和蒋淑珍走了出去。他觉得他们是去商量他的情况。扎着小的绿结子的傅钟芬不安地在床边坐下,蒋秀菊走了进来。

蒋纯祖阴沉地抱着头,不看她们。

“弟弟,非走不可吗?”

蒋纯祖不答,蒋秀菊温和地微笑着。

“弟弟,要走吗?”她弯腰,问。

“要走。”蒋纯祖冷淡地回答。

“他当然要走!他丝毫不挂念我们!”傅钟芬愤恨地大声说。

“你知道什幺!”蒋纯祖愤怒地说,站起来,走出房。“要走吗?”傅蒲生走在门口,忧愁地小声问。好像谈论秘密。

蒋纯祖点头,看着院落对面的邻家的灯火。蒋淑珍从后面跑出来,站下,严肃地看着他。

“是不是一定要去?”她慢慢地,冷静地问。她闭上了眼睛。她底衰枯的脸悲哀而静穆。

“要去。”蒋纯祖回答,明白,并同情这种悲哀和静穆,看着邻家底灯火。

蒋淑珍脸部微微地牵动,看着弟弟。蒋淑珍贪婪地看着弟弟。但蒋纯祖没有看她。傅蒲生愁闷地笑着站在旁边。“弟弟,大姐喊你!”蒋秀菊,以为姐姐在喊弟弟,不满弟弟底这种态度,愤怒地说。

蒋纯祖回头接住了蒋淑珍递给他的钞票,冷淡地看着蒋秀菊。

“弟弟你要记住这个大姐!”蒋秀菊,在那种道德底激动下,严厉地说。

蒋纯祖无表情,看着她。

“你要记住,这个大姐爱你--不是容易的!”蒋秀菊皱着眉说。

“你只晓得读《小妇人》!”蒋纯祖想,走了过去。蒋淑珍有羞怯的、凄凉的、谦让的微笑。

“我算什幺--弟弟啊!凡事要多想想--”她说。“我们在汉口等你,我们等你--”她说,温柔地笑着,又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