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第10/12页)

这天,来了个粗壮的黑汉子,进门就气势凶狠,问,我爸爸的事,到底怎么办?

陈科长说,你爸爸的事,国务院都没办法解决,只有去联合国看看。她说罢笑了起来。

黑汉子却不领情,说,陈雪华,我不是来同你比牙齿白的,我只问你,怎么办?他老人家解放前参加革命工作,却一辈子受冤受圄,到头来离休待遇都不能享受。硬是不给解决,别怪我们兄弟不认人!

老李,你应该帮着我们做你爸爸的工作才是。他老人家解放前参加革命工作,这不错。但他是工人,就不能享受离休待遇。这是政策。陈科长很认真地说。

我这才知道老李可能就是李满生的儿子了。老李说,这叫什么政策?共产党不是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吗?干部就能离休,工人就不能离休?你们的政策就是这样的牛头不对马嘴!你们就是虚伪,说为人民服务,就是不肯为人民中的一员服务。

我爸爸的问题,就是实际问题,你解决解决。老李说。

你爸爸的实际问题是,他不能按政策享受离休待遇。陈科长说。

两人一来二去,已不是辩道理,而是耍嘴皮子了。看上去陈科长长于此道,也很乐意同老李耍嘴皮子,似乎她不是在处理事情,而是在表演口才。最后,她显然懒得再表演口才了,才说,老李,我们都老熟人了,没必要弄得脸红脖子粗。说白了,你爸爸的问题,也不是我们公司能够解决的,得逐级上报,最后让市委组织部、人事厅解决。我们不给你们报材料,不是我们不同意报,我们没权力同意或是不同意,只是我们不敢报。按政策明明不行的,我们报材料上去,上面不要批评我们?既然你们硬是要报,我们就挨一次批评吧。

老李这才把语气软下来,说,那好,我们自己先准备有关材料,烦你们上报。上面不批,我再去找上面。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来找你吗?我爸爸的心脏病又发作了,他睡在病床上老是念着这事。我怕他再受刺激,就闭眼去了,就求你们给行行好。医生说他老人家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我们在上报材料,也是个安慰。他哪怕现在就闭眼了,让他知道我们在上报材料,也让他老人家到阴间有个想头。

老李这么一说,陈科长倒感动了,说,唉,你爸爸这辈子,也不容易。

老李走后,我问,陈科长,这材料真能报吗?

陈科长说,谁敢报?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人家会说我们公司人事科的政策水平太差了。就让他们把材料送来吧,我们就说上报了,让他们等着。他们也知道上面办事不会这么快。他们还来不及催,说不定他老爸就归天了。等老人家一归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是太残酷了,再怎么也不该咒人家死啊!可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问题呢?

这天,陈科长不在办公室,林满英又来了。她怎么总挑陈科长不在的日子来呢?我一边客气地请林大姐坐,一边在心里阿弥陀佛。

她微笑着同我打招呼,说,小帅哥,正忙啊?

我觉得她该退回二十岁再这么嗲声嗲气地叫别人小帅哥,心里便有些犯腻。可我脸上必须洋溢着笑容。

没事,到这办办事,顺便看看。林满英说着就坐了下来。

我没话找话,说,林大姐,你没碰着陈科长吧?

林大姐说,我一辈子都不见着她才好。我告诉你,你自己要是有办法,就早些离开这个鬼单位。她呀,嘴上不漏半个字,只怕还会说要你安心工作,其实她自己早瞄准好单位了。王为民给她帮忙,要调国税局。

王为民是谁?我有意装糊涂。

林大姐说,你记性好差。我上次不是同你说过,就是当年她同她妹妹一起争的那个男人呀!人家最近当市委组织部长了。

我那会儿没有一点社会知识,不懂什么党委、政府的机构设置,而大大小小的官员在我感觉就如天上的星座,我叫不出名字,也对不上号。

我问,那她怎么还不走呢?我要是有这样的好事,不要等明天,今天晚上就走了。

她还在打个算盘,想进入公司班子,搞个副处长,到那边去大小是个官。林满英说着,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

听了这番话,我如坐针毡。我想离开这里,是上天无门,下地无缝。而且最当紧的不是离不离开,而是我马上就没有生活费了。

就像有心灵感应,林大姐马上问道,听说公司半年多没有发工资了?

我摇头苦笑,这是我头一个月领工资,就是张空头支票。

是吗?林大姐关切地问道,那你吃饭怎么办?参加工作了,就不能老靠家里啊。

靠家里?!父母还等着我挣了钱,帮家里出些力,翻修一下老房子哩!我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