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3页)

这位头儿今天五十七了,仍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欲与青年试比高。这种精神在某种程度上很可爱,但换个角度看就很可恶了。—气之下,我在办公室里抡开了暖水瓶,三人当场烫伤,一人逃离幸免。领导知道留着我也是祸害,捂着满脸僚泡给我记了大过才把我放出国门。就冲这个,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囬国了。宁可在这儿当小工,也不回去唱那些顶没劲的流行歌曲。邱大伟说。你一口一个中国不好,中国地大物博,比日本大多了

耐克说。我这辈子的最大失误就是投胎时没多跑几步,生在了广州而没进入香港。

小雨说。进了香港也是中国人。

耐克说。那我就再朝前跑。

邱大伟说。再跑就下海了,变王八了。

大家都笑,耐克自己也笑。

殷玲说。耐克在托人买外国护照,事情要是办成了,他就成老外了。

小雨问。一个护照得花多少?

耐克说。那得看国家,第三世界发展中小围,五十万曰元就打发了。

邱大伟说。小地方没意思,能有多大施展呢?世界大战一打起来,让人一颗炮弹就给轰没啦

耐克说。小有小的好处,我去了是头一号人材,能受重用,中国地方大,谁认识我?宁为鸡舌不为牛尾,这话说得非常有水平。

小雨问耐克托人买哪国护照。殷玲代为回答。玻利维亚。

玻利维亚在哪儿?小雨问。

连耐克本人也说不淸他未来的祖国在哪儿。邱大伟说。该弄张世界地图来。

耐克喝得舌头有些大了,就说。不用找地图,玻利维亚在我的心坎里。

小雨还是到楼下管理员那里借了本中学地图册,大家都趴在桌子上寻找玻利维亚。找寻了半天,殷玲终于在图的右下角挖出一块碎鸡蛋黄一祥的黄来,上面有针尖一样的小字一玻利维亚。

邱大伟说。真是小不点儿。

耐克说。大有屁用,苏联大,解体了殷玲说。离中国远了。

耐克说。再不要提中国,离得越远越好。你以为我还会回占,永远不会了,说着耐克流出了眼泪,他说。出来两年,没拿着文凭,国内工作也丢了,中国留学生归国安置部门只为拿到学位和文凭的服务,我这么不上不下的算老几?涎着脸回原单位更不会有人理记了个大过放你出国门,这就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殷玲说。我就是喜欢耐克这神破釜沉舟的狠劲儿。这一说耐克更来劲,他说。只要拿到护照我决不迟疑,马上动身,由成田乘飞机奔火奴鲁鲁,再换飞机至圣弗朗西斯科,到巴拿马后再转弯去玻利维亚首都拉马斯……

几个地名把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只剩下喘气的分儿。深感外国人到底跟中国人不一样,只是刚有改变国籍的意向,便张口是巴拿马,闭口是圣弗朗西斯科,把个世界玩得跟地球仪似的,同际得厉害了呢。殷玲对耐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耐克有中国大侠的勇敢,有日本浪人的洒脱,只身横穿太平洋,―头扎进南美,如当年中国人去旧金山,日本人移民巴西,成为创业先驱,实在是了不起得很呢。

邱大伟开玩笑说广你在那边当了总统什么的千万记着给弟兄们来信,咱们好投奔你去,也尝尝为鸡舌的滋味儿。

耐克说。你尽管来,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咱们谁跟谁殷玲说。小雨冷静细致,可以当总统助理。

耐克说。助理算什么官,顶不济也得委任个内阁部长什么的。于是又给每个人都封了官,一霎时玻利维亚政局发生了大动荡,从总统到财政部长都换了中国人,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小雨不愿随着耐克神说海吹,她抽空跑到楼下公用电话亭,给林尧打电话,她想知道林尧现在在千什么。电话通了,却迟迟没有人接,看来林尧不在家里。她想不出新年之夜林尧会去哪里,深夜时候电话竟无人接,也就是说林尧在这新年之夜没在家里住,林尧夜不归宿的情景不是一次两次了,小兩放下一电话,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怅惘。雪花扑在刚喝过酒的脸上,使人感到一丝凉意。她在雪地里站了许久,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不知怎的,她只想哭。

有人从背后给她披上大衣,披衣服的手紧紧地抱住了她。凭感觉,小雨知道那是谁,她的心一阵迷乱,腿也有些发软,悠悠地就要往后倒,后面一个宽阔而有力的胸膛抵住了她。

这夜,小雨第一次钻进了另一男人的被窝里,陌生的气息使她回忆起了农村知青窑的土炕,那是秋雨绵绵的苦夜,眼前是白雪皑皑的寒夜,何其相似,好像历史转了个圈儿,又回到原来的出发点。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小雨的身体,承受着陌生的手的触摸,是的,彼此都是陌生的,由千陌生而颤抖,以致衬衣的纽扣,竟因解不开而全部扯掉。小雨紧紧贴着邱大伟,两人之间不留一点缝隙,她仍觉得孤单,觉得不满足。她喃喃地说。抱紧,再紧些。邱大伟贴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