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黄昏(第12/38页)

回来也好。她努力笑着说,我终于有时间陪陪爸爸了。可是眼下你不能告诉我爸爸我已经回来,我得把身体养好之后再去见他,我不能让他再担心我了……

往回走时,我心里非常难受。我想萧伯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珍爱的女儿遇到了这么大的挫折;他若真知道了,肯定会怒不可遏,血压会立即生高,心脏也说不定会再出新问题。

为了保护萧伯伯精神上不受打击,身体上不出意外,我只好按照馨馨姐的交代,到家后没有对老人说出馨馨姐已回北京的事实。那天晚上,伺候萧伯伯上床睡下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屋。没有开灯,只是坐在窗台前,默望着楼前在夜灯下晃动的树梢,望着在树梢上栖落的几只乌鸦模糊的影子,望着远天上隐隐闪现的星星。我什么都不想干,心里只是觉得难受,替馨馨姐难受,替萧伯伯难受,替这个家庭难受。萧家原本正常的、让人羡慕的生活,忽然间变成了这样,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那晚我在窗前坐了很久,直到窗外树上的几只栖鸦被什么惊动,“呼啦”一声飞起来,我才惶然起身去床上躺下。

萧伯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女儿已回到京城,但可能是心灵感应在起作用,第二天上午他忽然对我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馨馨姐说想回来看我。我苦笑了一下,回他道:也可能呀,她肯定也在想你哩。此后几天,他还不时地自语着猜测:馨馨是不是在纽约找到了一份很忙的工作?要不,怎么最近连个电话也不打?我听见后只好附和道:很可能呀。外国的生活节奏快,她在英语环境下工作,不会轻松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估摸着馨馨姐的状态可能会好些了,就主动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想让她用手机问候她父亲一下,那既不会使老人知道她已回京,也免除了老人的思念之苦。可电话打过去,许久她都没接,最后总算接了,声音还是那种有气无力的状态。我对她说了我的建议后,她叹口气道:我现在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我爸很有可能从声音中听出来,那只会增加他对我的担忧,电话我还是先不打了,过几天再说;我希望你明天能到超市买一段铁丝,一米多长就行,再买一个钳子,然后找个借口来我这里一下,我得麻烦你再帮我一个忙;我决定再给你加一次工资,每月6000元,从本月开始。眼看着她现在的情况,我怎忍心让她再给我加工资?忙回绝道:不要不要。

第二天上午,把萧伯伯安顿好,我又用要去看望吕一伟之名向他请了假,然后就坐地铁去了馨馨姐的住处,遵她叮嘱买了铁丝和钳子。叫开门后,我注意到馨馨姐的样子与几天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而且气色好像更差,眼圈黑得更厉害,头发更乱。我问她吃没吃早饭,她说完全没有食欲。没有食欲也得吃呀!我不由分说去厨房给她下了碗面条,打了两个荷包蛋,我太想让她多吃饭,快点儿恢复了好回家,萧伯伯多么想念她呀。可她端起碗一根一根地挑起面条向嘴里送,吃得极其艰难,能看出她确实食欲很差。她边吃边叹气说:我得的抑郁症,基本表现就是失去了欲望,包括性欲、食欲、利欲、权欲、成名欲,所有人的原始欲望都奇怪地消失了,它让我觉得人活在世上完全无意义无价值,让我不断地想起死,想去死,想立刻就死。我今天让你带来铁丝和钳子,就是想让你帮我把所有窗户全部用铁丝从里边拧死,以防止我忍不住时会开窗跳楼自杀。我现在每天都听到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说:死了吧,死了吧,活着有什么好?特别是看到太阳在西天开始下落的时候,我就更觉得活着无意义无理由,就会不由自主地向窗户边走,情不自禁地想拉开窗户,非常想一跃而下把生命结束掉。我听她这样说,吓得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叫道:你可不能呀,萧伯伯在天天盼着你回家哩。他一直在想念你,你应该让进入老境的他得到安慰而不是打击!

馨馨姐听我这样说,苦苦一笑道: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我老爸,唯一不死的理由也是因为我有个老爸,我不能先他而走,让他老境无靠。我告诉你,回北京以后的这几个黄昏,我几次都已经走到了窗边,都拉开了窗户,都把椅子在窗前放好了。有一个黄昏我甚至都踏上了椅子,做好了全部下跳的准备,把姿势都想好了,可在最后的关头,我爸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骤然间问自己:我要跳下去了我爸可怎么办?就是在那最后一刻,我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赶紧把窗户关上,快步返回到床上躺下,再不敢朝窗户看,我实在怕它再把我诱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