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黄昏(第10/38页)
馨馨姐是第二天上午才给我回过来电话的,问我是不是给她打电话了,我说:是呀,你怎么连我是谁也听不出了?她叹了口气道:对不起了小漾,我当时吃了剂量很大的镇静药,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只知道电话响了,拿起话筒却什么也听不明白,怠慢你了!我听了有点吃惊,问她:你年纪轻轻的吃大剂量的镇静药干啥?她再叹一声:小漾,我遇到了一些问题,过些日子我再给你讲;你先告诉我,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是工资没收到还是我爸爸的身体出了状况?我听她的声音就明白她的心情不好,想她离家万里,就是给她说了她爸爸的情况,也只是徒增她的心理负担,让她焦急,还是不说吧。我只讲是想她了,所以才打电话,并无别的事情。她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想你,更想我爸爸。我会找时间回去看望你们……
萧伯伯从医院回到家以后,大约是医生们的对话他都听进耳朵里了,知道了这次昏迷让他险些丧命,故再没提做龟龄功的事。我精心给他调理了饮食,五六天后,他的身体便基本恢复了正常。经过了这件事,萧伯伯对那些延寿功一类的宣传,保持了警惕,我陪他再去公园散步时,碰到那些发放延寿功培训广告的,他都闪身躲开了。
萧伯伯虽不再提龟龄功了,但我还记着那两个办培训班的男人,我估计他们还会诱惑其他的老人去参与培训。有一天,萧伯伯来了个法官朋友,他和朋友在家聊天,我趁这机会去西山医院看望一个当护工的老乡。坐公交车从颐和园北宫门路过时,果然看见那个龟龄功培训班的牌子还在,而且还有几个老人在那里排队交钱。我真想下车去阻止那些老人,又怕他们不相信我,再说,那两个男人肯定也做好了应对这种谴责的准备,最终我也没有下车……
馨馨姐是在去美国的第三年春天,才告诉我她要回国看她爸爸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可以自称是尽职尽责,努力完成了陪护任务。当然,馨馨姐也践了诺,保证了我每月的28号准时拿到工资。而正是这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不低的工资,不仅让我在京城生活无忧,而且使我有能力支援家里的弟弟、妹妹读书,更重要的是,保证了我的男朋友吕一伟顺利读上了研究生,此时他已经安心在航空航天大学读研二了。我记得收到馨馨姐的短信是在一个上午,我现在还能记住那条短信的全文:小漾你好!我要回京看望你们了,但我想你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爸,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你可在23号中午以出门看男友为名,打车去首都国际机场3号航站楼接我一下。我的航班号是纽约至北京的CA2138,正点到达的时间是13点25分。我到现在所以还能记得这条短信的内容,是因为随着这条短信,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
当我站到国际到达港口时,电子显示屏上显示CA2138号客机已经落地。我盯着到达的旅客,用目光寻找着馨馨姐的身影,心里竟有些兴奋。按说馨馨姐只是我的雇主,我来接她是在尽义务,为何心里会有这种兴奋生出?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她在对待我时,很少以雇主的身份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话,而是把我看作一个妹妹,给了我真诚的信任;再就是她从未拖欠我的工资,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可我一直没有看见馨馨姐出港,起初我以为她走在最后,但在约摸CA2138号航班上的客人都出来之后,我有点着急了,就拨打了她的电话。电话接通之后,我问她你现在在哪里,她说我早出来了,就在到达口左侧,有一个空姐帮我出来的。我一听很意外,我一直在盯着到达口,竟然能把馨馨姐盯丢了,真是糟糕!我急忙转头去找,果然在到达口的一侧看见一位空姐,但她身边并不见馨馨姐呀?!我走近那位空姐,正要开口问她可曾协助一位女士到达,忽然感到有人在拉我的裤子,我低头一看,见是一位陌生的分明有病的女人坐在一辆手推行李车上。我有些意外,俯下身问:需要我帮你做什么?那女人苦苦一笑,说:笑漾,是不是认不出我了?我大吃一惊:她的声音是馨馨姐的声音,怎么人已变得我完全认不出了?首先是瘦,人瘦得完全脱了形,整个身子,除了骨头,看上去几乎没有肉了,脸更是瘦得出奇,原先的那份美丽、圆润和妩媚,一点影子也不见了;其次是头发焦枯,肯定是很久没有打理了,像荒草一样乱蓬蓬的;再是身形佝偻,完全没有了少妇的精神,原先丰满乱跳的两个乳房,现在瘪得厉害,像两个遭了虫害变得枯干的茄子吊在胸前。她这个样子,我面对面都认不出来,怎么可能在到达的人流中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