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得有条出路 读《卡拉马佐夫兄弟》(第6/7页)
阿辽沙心中有光,但他不是一个彻底的、一尘不染的圣徒。那样的圣徒让人只能仰望。他也有脆弱的一面,胆怯的一面。有时候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并不掩饰这些弱点。若他一味掩饰,反而显得有些委琐了。他将自己的弱点袒露了出来。Lise告诉阿辽沙她梦见自己以大骂上帝和划十字来逗弄魔鬼,让魔鬼一哄而上又一齐后退。阿辽沙说他也做过那样的梦。伊万问阿辽沙在德米特里打了巴甫洛维奇的那天,他是否有过这样的想法:“我但愿父亲死去。”“有这样的想法。”阿辽沙平静地回答。阿辽沙从没考虑怎么维护自己的形象,怎样才能受人尊重,这些浸染了功利的想法似乎从没钻进过他的脑子。他向世界倾注爱,坦然无惧地面对一切。他永远敞开内心,让阳光照进来。黑暗便无法在他的心中生长,更无法肆虐。他内心的冲突、挣扎、欲望,这些最容易让人陷入紧张、不安、猥琐、黑暗的状态的东西,都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洁净的光泽和气色。他从不对别人说谎,也不对自己说谎。佐西马长老对巴甫洛维奇说的一段话他一定牢牢记住了:“主要是勿对自己说谎。对自己说谎和听自己说谎的人会落到这样的地步:无论在自己身上还是周围,即使有真理,他也无法辨别,结果将是既不自重,也不尊重别人。一个人如果对谁也不尊重,也就没有了爱;在没有爱的情况下想要消遣取乐,无非放纵情欲,耽于原始的感官享受,在罪恶的泥潭中完全堕落成畜类,而这一切都始于不断地对人和对己说谎。”
说到阿辽沙,就不能不说到佐西马长老。佐西马长老毫无疑问是对阿辽沙影响最大的人。佐西马长老以自己的爱意和暖意将阿辽沙心性中宽厚、善良、仁慈的一面完全引导了出来。佐西马长老教导世人要“爱每一片叶子,每一道上帝之光。爱动物,爱植物,爱万物”。爱的种子在阿辽沙心中生根发芽,阿辽沙于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偏离爱的道路。阿辽沙来到和离开修道院都是因为佐西马长老。佐西马长老是宁静而幸福地离开人世的。他走后,阿辽沙一天夜里在修道室感到“大地的静谧与天空的静谧融合为一体,泥土和秘密与星星的秘密交织在一起”,这神性的体验让他不由自主地趴了下来,贴在地上。
这样幸福的体验将伴随阿辽沙一生,让他永远有力量和信心去关怀别人,关怀自己。去爱,去同情,去照顾。陀氏是这样叙述这个经典的场面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拥抱大地,他说不清为什么如此按捺不住地想要亲吻大地,把整个大地吻遍,但他确实边哭边吻,抽泣着把眼泪洒在地上,狂热地发誓要爱大地,一直到永远。他心中响起这样的话语,用你的喜悦的泪水洒遍大地,要爱你的这些泪水……”
斯也尔加科夫
陀氏没有正面描述过这个人,似乎有意让他待在阴影里。斯也尔加科夫很少说话,由此我们很难进入他的内心。在很多时候他似乎仅仅是个陪衬,是个道具,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然而,若没有他,这个故事就会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了。他在关键的时候从病床上爬起来,杀死了巴甫洛维奇,同时,巧夺天工地嫁祸给了德米特里。这是他一生的顶点,虚荣心、贪念、报复欲都得到满足的顶点。在这个夜晚我们见识了他的可怕。
斯也尔加科夫是被巴甫洛维奇强奸的痴呆女生下来的。出生地就在巴甫洛维奇的后院,痴呆女不知怎么地爬了进去,惊醒了老仆格里果利。格里果利叫来老婆和接生婆帮忙,斯也尔加科夫才得以顺利出世。痴呆女在拂晓前就死了。巴甫洛维奇那时还在呼呼大睡。格里果利收养了斯也尔加科夫。因此,斯也尔加科夫的生父虽是巴甫洛维奇,养父却是格里果利。格里果利是一个宽厚而善良的底层人,他的性情和习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斯也尔加科夫。在一个环境里长大成人,却丝毫不受那个环境的影响,这真有点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斯也尔加科夫生性阴沉,乖僻。他身边的人都不这样,即使是巴甫洛维奇也没有这股阴气。这种阴沉,深层的傲慢,对外界的仇视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小时候他喜欢把猫吊死,然后一个人为它举行葬礼。“为此目的,他会把一条床单披在身上权充法衣,一边唱歌,一边举着什么东西当香炉在死猫上方舞动。”似乎从中得到了无限的乐趣,他乐此不疲。这叫人心生寒意。他从小就以一种阴沉的目光窥视世界,以对外界的仇恨、嘲讽和蔑视来确定自己的价值。他12岁听格里果利讲《圣经》时就以讥笑的口吻说:“上帝头一日创造了光,第四日才造日月星辰,那么头一日的光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格里果利说斯也尔加科夫谁也不喜欢,是“十足的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