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5/11页)
圣约翰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拒绝的人。你感觉得到,给他留下的每一个印象,不管是痛苦还是欢乐,都铭刻得很深,而且永远不可磨灭。我同意了。等到黛安娜和玛丽回来,前者发现她的学生已经变成她哥哥的学生了;她大笑起来;她和玛丽都一致认为,圣约翰就不可能说服她们走这么一步。他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我发现他是一个很有耐心、很有自制力、然而又是一个要求严格的老师;他希望我学很多;当我满足他希望的时候,他就以他自己的方式,充分地表示赞赏。他渐渐对我有了一种影响,使我失去了我心灵的自由;他的赞扬和关注比他的冷淡更能束缚人。他在旁边,我就不能自由自在地谈笑;因为有一种纠缠得讨厌的本能提醒着我:轻松愉快(至少我表现的)是他所不喜欢的。我完全注意到,只有严肃的心情和工作才能被接受;在他面前,要想有任何其他心情,从事任何其他工作都是徒然的;我陷到一种使人感到冰冷的魔力之下。他说“去”,我就去;他说“来”,我就来;他说“做这样”,我就做这样。可是,我不爱我的奴隶状态;有很多次,我倒希望他继续忽视我。
一天晚上,快睡觉的时候,他的两个妹妹和我站在他周围,向他道晚安,他按照他的习惯吻了她们两人;同样按照他的习惯把手伸给我。黛安娜心血来潮,想开玩笑(她可不会痛苦地受他意志的约束;因为她自己的意志就和他的一样坚强,不过方式不同),她嚷道:“圣约翰!你常把简叫做你的三妹,可是你却不把她当三妹对待;你应该也吻吻她。”
她把我推到他跟前。我想,黛安娜很叫人恼火,我感到不知如何是好,极不舒服。我正在这样想,正有着这样的感觉的时候,圣约翰低下了头;他的希腊型的脸低到和我的脸在同一个水平上,他的眼睛锐利地询问我的眼睛——他吻了我。天下没有大理石吻或冰吻这样的东西,否则的话,我就要说,我的教士表哥的致意就属于这一类;可是也许有实验性的吻吧,那他的就是实验性的吻。吻过以后,他看看我,想知道结果如何;结果并不惊人;我肯定没有脸红;也许我变得有点儿苍白,因为我觉得这一吻仿佛是加在我的桎梏上的封蜡。从那以后,他一直没有省略过这种仪式,我接受它的时候的那种严肃和沉默,似乎让他感到它有一种魔力。
至于我,我每天都变得更加想讨他喜欢;可是这样做的时候,每天都更加觉得,我必须抛掉我的一半天性,扼杀我的一半才能,扭转我的兴趣的原来的趋向,强迫自己从事并不是天生爱好的研究。他要训练我达到我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为了渴望达到他提高的标准,我每个小时都在受着折磨。这件事不可能办到,正如要把我的不端正的五官塑成他那端正的古典的形状、要把他自己的眼睛的那种海蓝色和严肃的光泽赋予我的不变的绿眼睛一样。
然而,目前束缚着我的,并不只是他的支配地位。最近我很容易显得忧郁:一个毒害人的恶魔就坐在我心里,把我的幸福从源头那儿就吸干,那恶魔就是悬虑不安。
读者啊,你也许以为,在这些环境和命运的变迁中,我已经把罗切斯特先生忘了。一刻也没忘。我还是思念着他,因为这种思念毕竟不是阳光驱散得了的水汽;也不是暴风雨冲洗得掉的画在沙上的人像;它是一个刻在石板上的名字,注定了要和刻着它的大理石一样持久。我渴望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这种渴望到处跟随着我;在莫尔顿的时候,我每天晚上一回到我的小屋就想起它;如今在沼屋,我每天夜里一到我的卧房里去就闷闷地沉思。
为了遗嘱,我必须和布里格斯先生通信;在信函往来中我问过他,关于罗切斯特先生目前的住址和健康状况,可知道什么线索;可是,圣约翰猜得不错,他对于罗切斯特先生的事一无所知。于是,我写信给菲尔费克斯太太,请她告诉我这方面的消息。我原来满怀信心地指望,这个步骤可以达到我的目的;我觉得这样肯定能让我及早得到一个回答。使我吃惊的是,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回信;等到两个月过去,邮件一天天来了,却没给我带来什么,我开始被最强烈的焦虑折磨着。
我再写了封信;我的第一封信可能遗失了。新的努力带来了新的希望;它像第一次那样照耀了几个星期,然后,也像第一次那样暗淡下去,变得忽隐忽现了;连一行信、一个字也没有收到。在徒然的期待中,半年过去了,我的希望破灭了;这以后,我确实感到忧伤。
明媚的春天在我周围闪耀着,我不能欣赏它。夏季快来了;黛安娜竭力使我快活;她说我看上去像生了病,希望陪我到海滨去。圣约翰反对这种说法;他说我不需要娱乐,我需要工作;我目前的生活太漫无目的,我需要一个目标;我想,他是为了弥补这个不足,才把我的兴都斯坦语课拉得更长,而且更迫切地要我把它学好;而我,却像个傻瓜,从没想到过反抗他——我不能反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