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6/11页)
某一天,我来读书的时候,情绪比往常更低沉;这个低潮是因为过于强烈地感到失望造成的;汉娜早上告诉我说我有一封信,我下楼去取信,几乎肯定,那渴望已久的消息终于来到了,可是我发现的只是布里格斯写来的关于事务的一张无关紧要的便条。这个痛苦的挫折叫我流下了眼泪;这会儿我坐在那儿对着一个印度作家的难懂的词句和丰富的比喻,我又热泪盈眶了。
圣约翰把我叫到他身边去朗读;在试图这样做的时候,我的声音不听使唤;词句在啜泣中消失了。客厅里只有他和我两人;黛安娜在休憩室里练习音乐,玛丽在园子里栽培花木——那是一个很好的五月天气,天空晴朗,阳光灿烂,微风和煦。我的同伴对我这种情绪没表示惊异,也没问我是什么原因;他只是说:“我们等几分钟吧,简,等你平静一点再念。”我赶紧抑制这感情的爆发,他却镇静、耐心地坐着,靠在书桌上,就像医生用科学眼光观察病人疾病中一个意料中的、完全可以理解的危险那样。我把啜泣压了下去,擦擦眼睛,喃喃地表示那天早上身体不很好;然后重新工作,终于把它完成了。圣约翰收起我的和他的书,锁上书桌,说道:“现在,简,你去散步吧;和我一起去。”
“我去叫黛安娜和玛丽。”
“不。今天早上,我只要一个同伴,这个同伴必须是你;去穿戴好;从厨房门出去;沿着通到泽谷尽头的那条路走,我一会儿就来。”
我不知道有什么折衷的办法;在跟和我自己的性格相反的独断严酷的性格打交道的时候,在绝对服从和坚决反抗之间,我一生中从来不知道有什么折衷的办法。我总是忠实地绝对服从,一直到爆发,变为坚决反抗为止,有时还是带着火山般的猛烈爆发的。目前的情况既没有要我反抗的理由,我目前的心境也不想使我反抗,我便细心地服从了圣约翰的命令;十分钟以后,我就在幽谷的荒芜小径上,和他并肩而行了。
微风从西边吹来;它吹过小山,带着石楠和灯芯草的香味,芬芳扑鼻;天空碧蓝,没一点云彩;溪水顺着深谷流淌下去;春天的几场雨使溪水上涨,碧波盈盈而清澈,一泻而下,向太阳借来了粼粼金光,从天空吸取了蓝宝石的色泽。我们往前走着,离开了小径,踏上柔软的草地,草细得像苔藓,绿得像翡翠,草地上细致地点缀一朵小白花,还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黄花;这时候,一座座小山已经把我们团团围住;因为幽谷已经接近尽头,蜿蜒到了群山的中心。
“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我们一走近岩石群边上零零落落的岩石,他就说。这一大堆岩石守卫着一个隘口似的地方;在隘口的那一边,山溪哗哗地奔腾而下,形成一个瀑布;再过去一点,山已经抖掉了草地和花朵,只剩下石楠作衣服,巉岩作宝石——那儿,山把荒芜渲染成了蛮荒,把娇艳换成了严峻——那儿,山守护着孤独的残余希望和寂静的最后藏身处。
我坐了下来;圣约翰站在我附近。他朝上面看看隘口,朝下面看看山谷;他的目光随着溪流延伸过去,然后回过来浏览着给山溪染色的无云的天空;他脱下帽子,让微风吹拂着头发,吻着额头。他似乎在跟他常来的这个地方作神灵交流,用他的眼睛向什么告别。
“当我睡在恒河边上的时候,”他说,“我将在梦中再看见它;在一个更遥远的时刻——在另一次昏睡控制我的时候——在一条更阴暗的河流的岸上,再看到它。”
一种出于奇怪的爱而说的奇怪的话!一个严肃的爱国者对于祖国所怀的激情!他坐了下来;有半个小时,我们没说话;他没对我说,我也没对他说;那一段时间过去以后,他又开始说道:“简,六个星期以后,我要走了;我已经在六月二十日启航的‘东印度人号’上订了舱位。”
“上帝会保护你;因为你已经在从事他的工作了,”我答道。
“是的,”他说,“那里有我的荣耀和我的欢乐。我是给一个没有错误的主人当奴仆。我不是在人的引导下出去,受着我的软弱的同类蛆虫的片面法则和错误控制的支配;我的皇帝,我的立法人,我的领袖是尽善尽美的。我觉得奇怪,我周围的人竟然都不急于要在这一面旗帜下入伍,参加这一项事业。”
“并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量啊;弱者想去跟强者一起前进,那是愚蠢的。”
“我不是向弱者说话,也不是想着弱者;我只是向配得上干这个工作、而且有能力完成这个工作的人说话。”
“那样的人少,又难发现。”
“你说得对;可是一旦发现了,就应该激励他们——敦促和规劝他们作这一努力,应该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天赋,以及为什么这些天赋要给予他们,应该把上帝的使命告诉他们,还应该直接从上帝那儿,给他一个在他的选民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