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第2/8页)
“对——对——对呀!您不必着急!登记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嘟哝说,一边在写字台旁边走来走去,但不知怎的没有任何目的,仿佛一会儿奔向窗前,一会儿奔向办公桌,一会儿又奔向写字台,一会儿避开拉斯柯尔尼科夫那怀疑的目光,一会儿忽然在原地站定了,直瞅着他。这时,他那矮小肥胖、圆滚滚的身体看起来异常奇怪,像个奇形怪状的皮球从这边滚到那边,并立刻又从那边或这边墙跟前或角落里滚了回去。
“来得及,来得及!……您抽烟吗?您有香烟吗?那请抽一支吧……”他递给客人一支烟,继续往下说。“要知道,我在这儿接待您,可是我的家就在这边,在间壁后面……公家的房子,可现在我暂住在私人的屋子里。这里需要修理。现在差不多快完工了……公家的房子,您要知道,这挺不错,对吗?您觉得怎样?”
“对,这挺不错,”拉斯柯尔尼科夫回答道,几乎嘲讽地望着他。
“挺不错,挺不错……”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反复地说,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对!挺不错!”末了,他忽然向拉斯柯尔尼科夫瞥了一眼,在离他两步路的地方站定了,几乎惊叫起来。他多次愚蠢地复述公家的房子挺不错,就其庸俗这一点来说,这跟他现在看着客人的那种严肃、深思和神秘的目光是太不协调了。
但这更加剧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愤怒,他对这种嘲讽和相当审慎的挑衅怎么也忍不住了。
“您可知道,”他忽然问,几乎大胆地望着他,仿佛从自己的大胆行为中感到乐趣似的。“我认为有这样的一种司法程序,一种对各种侦查人员都适用的法学上的方法:首先从远处开始,从细小的事情开始,或者,甚至从重要的但毫无关系的事情开始,可以说,为的是鼓励或者不如说分散受审人的心思,使他疏于防范,然后出其不意,突然向他提出最有决定性意义的、关系重大的问题,问得他仓皇失措;是这样吗?直到如今,在所有法律书上似乎还提到这个方法吧?”
“对,对……那么您以为,我对您提到公家的房子就是为了这个……啊?”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说了这句话后,就眯缝起眼睛,丢了个眼色;在他的脸上掠过一种快乐而又狡猾的表情,额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了,小眼睛眯细了,脸拉长了。他忽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久久不停,激动得全身轻轻摇摆,直瞅着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眼睛。后者也笑起来了,笑得有点儿不自然;可是波尔菲里看见他也在笑,就大笑不止,笑得几乎脸也红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厌恶情绪忽然压倒了他的谨慎小心:他收起了笑容,锁紧了眉头,对波尔菲里憎恨地望了很久。当他久久地仿佛故意不停地笑着的时候,目光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可是双方显然都不是谨慎小心的: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仿佛公然嘲笑着这个非常憎恨这样大笑的客人,而且并不因此感到害臊。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看来,这是意味深长的:他明白了,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刚才的确丝毫不觉得害臊;可是,相反地,他,拉斯柯尔尼科夫本人,也许陷入了圈套;这儿显然存在着一种他不知道的东西,存在着某种目的;此刻也许已经准备停当,立刻就要动手把他抓起来……他立刻谈到本题上来了,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拿了帽子。
“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他开腔了,话说得很坚决,而且带有相当强烈的怒意。“您昨天表示了一种希望,要我到这儿来受审。(他特别强调受审这个词儿。)我来了,如果您要审问,那就审问吧,要不然,请让我走。我没有工夫,我还有事呢……我要去参加那个被马踩死的官吏的葬仪。这个人,您……也知道……”他补充说,并因为作了这个补充而恼火了,接着马上变得更恼怒。“我讨厌这一切,听见吗,我早已……这就是我发病的部分原因……总之,”他几乎大叫起来,觉得谈病更不适宜。“总之,要么审问我,要么马上就让我走……如果要审问,那么一定要按照手续!否则我不答应;我们暂且告别,因为现在我们双方都没事啦。”
“天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问您什么呀,”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立刻改变了口气和神态。他的笑声猝然而止。“请您放心,”他忙碌起来,又一会儿从这边跑到那边,一会儿忽然请拉斯柯尔尼科夫坐下。“别急,别急。这些都是废话!相反地,我很高兴,您终于上我们这儿来了……我把您当作客人来招待。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老兄,请您原谅我这阵可恶的笑声。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这是您的名字和父称吧?……我是个神经质的人,您的俏皮话逗得我大笑;真的,我有时会像橡皮一样战栗起来,会这么笑上半小时……我动不动就发笑。就我的体质来说,我甚至怕瘫痪。坐吧,您怎么啦?……老兄,请坐,要不然,我要认为您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