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第5/8页)

拉斯柯尔尼科夫不答理。他坐着,脸色煞白,一动也不动,还是那么紧张地端详着波尔菲里的脸。

“上了很好的一课!”他心里想,不觉毛骨悚然。“这甚至不是像昨天那样猫儿玩弄老鼠。他不是徒劳地向我显示本领,而是……在暗示:他在这方面能干得多。这里别有用心,究竟是什么用意呢?哎呀,废话,老兄,你在吓唬我,你在耍手段!你没有证据,昨天的那个人是不存在的!你不过想使我慌乱,想预先刺激我,在这样的状态中压倒我,不过你错了,你办不到,办不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向我作这样明显的暗示?……他以为我的神经不健全吗!……不,老兄,你错了,你办不到,即使你已经做好了什么圈套……嗯,咱们瞧着吧,你做好了什么圈套。”

他尽力克制着,准备迎接一场可怕的、难以逆料的灾难。有时他想立刻扑过去,当场掐死波尔菲里。他还没有走进这儿来的时候,就已经担心会发这么大的火气。他觉得唇焦舌敝,心怦怦地跳动,嘴唇上的唾沫干了。但他还是决意保持缄默。不到适当的时候不说话。他明白了,处在他的地位,这是一种最好的策略,因为他不但不吐露,相反地,沉默也能激怒敌人,也许还会告诉他什么。他至少抱着这样的希望。

“不,我明白,您不相信我,您老是以为,我对您开着善意的玩笑,”波尔菲里接嘴说,他越来越高兴,高兴得不住地咯咯地笑,又在屋子里兜圈子。“当然,您是对的;我这个上帝所创造的模样儿,只会引起别人的滑稽感;bouffon〔22〕;可是我告诉您,我再重说一遍,老兄,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老兄,您要原谅我这个老头子,您还年轻,可以说,非常年轻,所以,您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把人的智慧看得高于一切。戏谑的机智和理性的抽象论据把您迷惑了。这完全像从前奥地利的Hofkriegsrat〔23〕,比方,如果我对军事有判断力的话,我认为:他们是在纸上击败了拿破仑,俘虏了他,是在书斋里用最机智的方法策划,作出了结论;可是,请注意,马克将军率领全军投降〔24〕,嗨—嗨—嗨!我明白,我明白,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老兄,您在讥笑我,我,这样一个文官,却常常从军事史上找例子。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我的一个癖好,我爱好军事,我非常爱读这些作战报告……我完全选错了职业。的确,我应当在军队里服务。我或许不能成为一个拿破仑,但我能当个少校,嗨—嗨—嗨!所以,我亲爱的朋友,现在我告诉您那个也就是特殊案件的真实的详细情况。您,我的先生,现实和人的天性是最重要的,有时能使最周密的计划告吹!哎,您听我老头子说,我不是开玩笑,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说这话的时候,恐怕还不到三十五岁的波尔菲里·彼得罗维奇似乎真的忽然变老了:连他的嗓音也变了,不知怎的,他全身抽搐起来),何况我是个直爽的人……我是不是一个直爽的人?您觉得怎样?我觉得,我是十分直爽的:我把这些话无代价地告诉了您,不要任何报酬,嗨—嗨!嗯,所以,我还要说下去:我认为,机智是很奇妙的东西;可以说,这是一种自然美和人生的慰藉,它能耍弄多么狡猾的手段啊,所以一个可怜的侦查员有时哪能猜得透,何况他本人也沉溺于幻想中,这是常情嘛,因为他毕竟也是个人!但是犯人的天性使这个可怜的侦查员得救了,该他倒霉!这个沉迷于机智、‘正在跨过一切障碍’的青年哪能想得到这点(正如您最巧妙而又最狡狯地所形容的)。假定说,他也会撒谎,我的意思是说某个人,一件特殊的案件,incognito〔25〕,他撒谎撒得很巧妙,使用的是最狡狯的方法;这似乎胜利了,他可以享受自己的机智的成果了,可是他突然昏倒了!在最惹人注目的和最容易引起骚动的地方昏倒了。假定说,这是病,屋子里有时也很闷,但不管怎样,他到底使我们产生了一种想法!他的撒谎无比巧妙,然而他没有能够依靠自己的天性。他的狡猾失败了!另一次,由于过分热中于耍弄自己的机智,他也愚弄起怀疑他的人来,仿佛故意骗人,勃然失色,像在表演,他的失色过于自然,太逼真了,然而他又使我产生一种想法!虽然开头他的欺骗得到了成功,但是受骗的人夜里会明白过来的,如果他不是傻瓜的话。每一步都是如此!因为他先发制人,他谈起谁也没有问过他的话来,并且不断地大谈恰恰应该严守秘密的事,而且还作各种譬喻,嗨—嗨!他跑来问,为什么那么久不逮捕他?嗨—嗨—嗨!最机智的人、心理学家和文人也会发生这样的事!人的天性是一面镜子,一面明镜!对镜顾影自怜吧!……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您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您不觉得闷吗?要不要打开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