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篇(第2/13页)
如果不知道接下来的十分钟会发生什么的话,印度朋友对现在的状况还是很满意的。其实现在,他应该在飞机上,在飞往印度的飞机上。阴错阳差,他没能乘上这班飞机,但很奇怪,他心里并不觉得遗憾。至少现在,他觉得血压降下来点儿了。他告诉自己这是一次神奇的旅行,旅程中见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人。应该好好地享受这种快乐,因为过不了一会儿,自己就会被无处可寄的乡情折磨得身心俱疲,莫名其妙地被空运到了离家那么远的地方,颠沛流离,漂泊不定,让他感到疲惫消沉。
隔着小半个地球,他想着自己的表弟。他多么希望能和表弟共同分享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但是,如果他们两人在一起的话,这一连串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而且,苏菲的名品皮箱里也确实装不下两个人。没关系,等他回去的时候会给表弟好好讲讲这一切的,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回去的话。要是能把自己的这些经历一点儿一点儿地讲给家人听该多好啊。两天里,他在欧洲看到了自己38年都没有见过的东西,要是当时没有钻进宜家的那个衣柜的话,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这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命有时往往取决于一点儿小事,一些最司空见惯的地方有时却是一段奇幻旅程的起点。
一进自己的豪华套间,阿贾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床上,去试试床舒不舒服。“再见了,我放荡不羁、招摇撞骗的生活,我已经志不在此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我要去帮助别人,去出版自己的书,去见玛丽。”
阿贾对床垫很满意,从床上起来进了浴室。浴室里有一个超大的白色浴缸,连水龙头都是镀金的。洗个热水澡对自己的新生活来说是个不错的开始。洗洗澡,洗掉自己之前所有的罪恶。
一个小时之后,他穿着洁白柔软的浴衣从浴室里出来了。他发现床上整齐地放着一摞衣服。帅气的栗色衬衫,米色的长裤,本白色的棉袜,奶白色的皮鞋。颜色搭配得比Pantone色卡都牛。床头柜上有一张便条,上面的字体优雅而柔美——“一个小时后我在大厅等你。”
阿贾赶忙脱掉浴袍,试试这套新行头。非常合身,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他不是穿着打扮的行家,但是他能看出来袖子不长不短正合适,裤脚的高度和鞋面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阿贾来到房间里那面巨大的茶色镜子前,定睛地看着镜子,简直快要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了。他怔住了。这回,他真的像极了一位富有的印度实业家。多么优雅啊!很难相信镜子里这个贵气逼人的朋友就是自己。他觉得自己简直帅呆了。要是这会儿手里有个相机就好了,他一定马上给自己拍张照片,然后寄给玛丽。但是他既没有相机也没有玛丽的地址。再说了,这身行头也是骗人的。他没有和这身行头匹配的一切。名表、电脑、手机、车子、房子、瑞士的银行账户,他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苏菲对他如此慷慨呢?他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他一直没有机会去帮助别人,他在心里琢磨着谁会是自己第一个帮助的人呢?
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又向前靠近了镜子一步,他觉得镜子里这幅美好的画面似乎还有改进的空间,或者说还有多余的东西。
人生中的第一次,印度朋友从自己厚厚的嘴唇上取下了唇环,然后刮掉了胡子(比在印度被判剃胡子刑罚时刮得要细致得多)。这是一次华丽的变身。魔术师已经消失在浴室的水汽中,一位作家诞生了。
在赴约去大厅见苏菲之前的不到半个小时里,阿贾决定了,他要给玛丽打电话。在飞机上他就向自己保证过,一旦飞机落地他就给玛丽打电话,现在他要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了。他后悔自己没像亚力丹纳普表兄似的,买个手机带在身上。当时他对外宣称没必要,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没有那么多钱,但更重要的是,事实上他没有什么可联系的人。于是,他觉得有养母家的固定电话就足够了。
他打电话给前台,请他们帮忙接通玛丽写在口香糖纸上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阿贾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该说点儿什么呢?她还记得他吗?她在听他说话吗?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因为电话那边无人接听。他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是失望,他可乐色的眼睛里充满悲伤。他渴望再见到玛丽。他打定主意了。当时他拒绝了她的主动亲近,她会怎么看他呢?他不想和她纠缠,怕影响自己的“正事”。但是到底是什么“正事”呢?现在他成了一名小说家,所以买那张钉钉床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吗?或许是他不耐烦拆那些隔板。15000个钉子,得用不少的时间。还好,他没买那张没用的钉钉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