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的旅人(第12/14页)
我想换衣服,便朝自己房间走去。走过起居室门前时,一声“芝美?”吓了我一跳,开门一看,球绘竟然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意朦胧地微睁着眼睛,这模样就像之前一直住在我家的时候一样。
我已经云里雾里的,什么都糊涂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问道。
“昨晚你不是说了吗,白天来玩。所以我来了呀。可一个人也没有。哈——啊。”球绘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不睡在客房的床上?沙发睡着不舒服吧?”我说。
球绘像小孩睡午觉似的,蜷缩着身子睡在沙发上。
“嗯,客房里明晃晃的……”
她这一说,我想起了客房的窗帘送洗衣店去洗了。球绘的声音含含混混的,好像还在梦中。一双眼睛像是困倦的时候眺望着远方似的,看上去很美。
“现在天已经阴了。”
我以极其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说罢,我走到了她躺着的沙发对面的窗口边,拉开了窗帘。房间顿时充满了蒙蒙的光亮。抬眼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后,我说道:“也许会下雨或下雪。”
这时,球绘猛地跳将起来,然后眉头紧蹙地望着我。一双眼睛看上去痴痴呆呆的。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极为不安地问她道。我甚至感觉她复制了我的不安。球绘已经很久没有显出这样奇怪的神情了。
“我看看……”说着,球绘碰了一下我刚才触摸过那男孩的手,接着抬着头傻傻地看着我。
“你见到了芳裕?”
这声音很轻,非常轻,轻得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听清楚。我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仿佛要把什么甩开似地推开了她的手。然后,我用干涩的声音费力地作出了奇怪的回答:“没有。”
“是呀,我都在说什么呀。不可能见到他的。刚刚醒过来,把刚才做的梦都搅和在一起了。”球绘双手按住太阳穴周边说道。
“哥哥早就死了呀。”我说道。
“我知道。”球绘正常地回答道。“只是我刚才做了个梦。梦中见到你遇见了芳裕,跟他在说话。好像是……很明亮的地方,好像是在宾馆大堂那样的地方。”
我无言以对,只是说了句:“是吗?”
刚说完,就觉得有一种东西慢慢渗入到了心里。
“啊,真的呢,下起雨来了。”球绘抬头望着窗外说。
天空黑沉沉的,我可以感觉到大滴的雨点发出如注般的声音洒落在街上。暗沉沉的、重重叠叠的灰色天空延伸向远方。他们的飞机,已经飞离机场了吗?还是那一家子、那些以后不可能再见面的人们,正在候机厅里亲热地说着话?在那个与我迎送哥哥相同的、永远熙熙攘攘的、地面被灯光映照得亮亮的候机大厅?我想着脑子里浮现出了那里的场景。
“球绘,这雨今晚肯定会变成雪的。我叫妈妈打电话,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
“嗯,就这么决定吧。”
球绘答道。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的雨景。我快速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钱总算还来了,我就撑着伞出了家门。
雨天下午的百货公司里,倒是显得相当明亮和暖和,氤氲着一股湿润的气息。我去了书店,买了很多书,然后又买了几张CD。每个商品部都很空,看上去井然整齐。顾客稀稀落落,店员的神态也都显得颇为优雅。
口袋里还有钱,我便在喝过茶之后去买衬衣。有一件款式非常中意,我兴奋地买下后正准备坐电梯回去时,途中经过了床上用品部,蓦地想起球绘今晚要在我家留宿,就决定给她买一套摆放在最前面的、深蓝色的、打褶的、看上去暖和之极的睡衣。这样的话,半夜里她要是突发奇想光披一件外套就出去的话,恐怕也不太要紧了吧。
“是送人的吗?”店员问我说。
“是,送人的。”
于是在睡衣的包装上,店员用了红色的缎带花。
我心想,对了,之所以会给球绘买这样的厚睡衣,是因为脑子里经常会浮现出她睡觉时老是穿着薄薄的内衣,让人看了都觉得冷飕飕的样子。
哥哥死后不久,球绘离家出走了。她的父母反对他们俩的恋爱,为了把她看管起来,曾硬要她以“盲肠炎”的名目向公司请假一星期,而且一再强烈地表示要她忘却两人间的恋情。但球绘的这次出走,却绝不是对这样的父母亲的反叛。她说,只是觉得太疲惫了。我想这是真的。球绘其实从来就没有把她那可怜的父母当回事。我觉得很害怕,对自己还有心思伤心流泪、对自己还有心思去考虑已陷入一团糟的我的家人以外的事,感到很害怕,所以就一直没有去见球绘。得悉了她离家出走的消息后,也并没产生什么危机感……准确地说,我都没有心思去意识到这一危机 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