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和夜的旅人(第13/14页)

球绘出走后过了一星期,她母亲打来电话,语气已经透出一点神经错乱的样子了,我这才想到要去寻找她。我有个线索。

这时春天已经临近了,这个下午阳光和煦、空气中飘着花香,我连外套也没穿,就上了电车。

球绘和哥哥为了偷偷约会,在邻近的一个城里租了一套一居室的住房。我心想,她要是待在什么地方的话,那就只能是那里了。万一她在那儿死了的话……我在车内翻来覆去想象这一可能性。车轮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窗外移动着带着春意的安闲的景色,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呈现出安详而茫然的神情。万一错过了时机,我只能见到她遗体的话,我会后悔吗?……淡淡的阳光照进了晃动的车厢内。那时我心想,肯定不会后悔的吧。怎么会这样想,我至今仍不得其解。只是那个时候,真的是这样想的。这整个过程我都看得很清楚。我觉得,球绘作出任何选择,我都能理解。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对管理员说了声“我是他妹妹”,便借得了钥匙。慢慢坐了电梯上去,按了门铃,没人应答。我插入钥匙开了门,走到了屋内。房间里暗暗的,总之很冷。所有的百叶窗都关了起来,屋内充满了一种从脚底心渗透上来的寒气。我从没觉得有这么可怕过。那时我已认定屋内有尸体了,小心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眼睛很快就习惯了屋内的黑暗。我发现了裹在毛毯里的球绘。

她发出睡着时的呼吸声。呼吸均匀而平稳,应该没吃过什么药。我摇醒了球绘。球绘揉着眼睛“嗯”了一声。那手是从短袖T恤里伸出来的,我不觉悚然一惊。再一看,毛毯下的她,简直就是仲夏日在度假地午睡时的穿着——T恤加短裤。

“球绘,你就是这身穿着走过来的?”

我问道。她听了说了声“不是”,用手指了指地上,地上凌乱地堆放着她脱下来的外套、毛衣和长筒丝袜等。

接着球绘便一声不响地呆在了那里,仿佛处于休克状态似的。

“球绘,到我家去吧。”我说,“我会叫妈妈给你家打电话的,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的客房里,你可以一个人待在那里,关着门也行。”

球绘没有回答。房间里太暗了,我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过于冰冷的氛围使我很焦急。我给她披上外套,把其他衣物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带着她走出了房间,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回家。路上,球绘好几次回过头去。我不知道她回过头去看什么,只注意到那双冷冷的眸子,一直呆呆地望着往后退去的风景。

由于母亲的一再劝说,再加上坚决表示暂时不想回家的球绘的执拗,球绘的父母表示同意了。于是,球绘就临时在我家住下了,住在了客房里。

那处只有哥哥、球绘和我三个人知晓的公寓一居室住房,我一个人将退租等所有的善后事宜都办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把屋内的一些财产用具设法处理掉,租赁合同也妥善地解除了。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把我累得不行,将退回来的租金就权当劳务费收了下来。租的时间很短,又是突然提出解除合同,再加上哥哥搭了个架子,在墙上开过洞,所以拿回的押金数额也很小。

哥哥已经死了,球绘也在我家安定下来,现在把在外面租房的事告诉两个人的父母应该也没问题了。但是,我不想因此再度勾起球绘对那处房屋的寒冷的回忆。

也许,这是我对自己原本不把球绘的生死挂在心头的一种赎罪行为吧。

回到家里,恰好是吃晚饭的时候。球绘坐在餐桌边,被父亲和母亲围在中间,宛如女儿一般。她对我微微笑道:“这么晚才回来呀,来,吃饭吧。”

父亲等不及,已经开始吃了。整个房间热气腾腾的,母亲用汤锅夹紧紧夹着汤锅端到了桌子上,笑着说:“这是球绘最喜欢吃的咖喱鸡哟。”

我落座后,将饰有缎带花的大纸包递给球绘,对她说:“给,送你的礼物。临时得了一笔钱。”

父亲莫名其妙地拍起了手。

球绘微微眯缝起了眼睛,微笑着说:“好像过生日一样。”

雨变成了雪,悄无声息地积了起来。

球绘说要睡在我的房间里,我说还不如一起在客房里边打FAMICOM[1]边睡吧。

球绘穿上了我送的蓝色睡衣,坐在旁边的被褥上,看上去暖暖的。屋里很暗,只有窗外下着雪的屋外显得白茫茫的。电视画面一闪一闪地映照在被褥上,正在播送的新闻说,今晚东京也有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