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25页)

门牌两边各有一只老鹰,如今门牌也被大自然的力量摧残得面目全非,全靠一根孤零零的铁钉挂在门上。每当风吹过或有人进出时,牌子就会把铁门撞得砰砰作响。

坦白说,进的人要比出的人多。话就暂且说到这个份儿上。

大门口拴着两条愣头愣脑的大狗,体型足以和小牛犊媲美。它们咆哮不止,口吐白沫,哈喇子在脚底下积成一摊。夜晚,在煤气灯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晕下,它们看起来活像口水滴答的刻耳柏洛斯——守护冥府的三头犬,当然,要比它少一个头。两条大狗只听一个人的号令,那就是院长杜疮(1)小姐。她以铁腕统治着这个地方。

要想走进孤儿院,必须穿过一扇沉重的橡木门。那扇门嵌在石墙里,没有杜疮小姐的黄铜大钥匙,谁也别想打开。门上也刻了一只老鹰,利爪摁着只小老鼠,这是提醒大家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三层楼高的建筑和周围的空地旁环绕着高墙,通过的唯一途径就是穿过橡木门。当然还有别的门——古老的拱门,绘有或刻有精美的图案——但杜疮小姐买下这地方时就把其他的门封死了。沿着那堵令人畏惧的高墙,只能隐约看见每扇门原本在的地方——那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影像残留。

高墙是几个世纪前建造的,用数千块糙石垒成,足有三层楼高,大约两米厚。就像“家”一样,孤儿们将其简称为“墙”。除了一棵高大白桦树的树梢,孤儿们看不见墙外任何东西——看不见郁郁葱葱的山谷,看不见连绵起伏的丘陵,看不见山坡那边的农田,看不见地平线附近的青山,也看不见远处白色大城“光明镇”里熠熠生辉的高塔。

只有一只耳朵、腼腆害羞的狐狸男孩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像其他许多不知什么是爱、什么是慰藉的孤儿一样,十三号沉默寡言,总是保持低调、乖巧驯顺,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高墙和大门外面的世界。他打心底深知,他想要了解某些东西。但那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找到答案。

在“杜疮小姐的顽童与弃儿之家”,每一天都开始得一模一样:清晨五点,大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钟声醒来。接着,喇叭里会传来杜疮小姐的大吼:“点名了,小杂种!起床了,天亮了!”随后,大家凑向共用的水盆,用头一天洗衣房剩下的脏水洗脸、洗手。然后,大家脱下破破烂烂、灰不溜秋的睡衣,套上破破烂烂、灰不溜秋的制服(看起来跟刚刚脱下的睡衣一模一样),和其他人一起冲出去等着点名——这一切都是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完成的。

在人生的前十个年头,十三号就过着这样古怪又孤寂的生活。在十二月一个寒风刺骨的清晨,他和其他人一起聚在户外,像往常一样等待点名。孤儿们十个一排靠墙站好,高墙在他们周围拔地而起,构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那是星期一的早上,离圣诞节和十三号的生日不到一个星期。这两个日子碰巧是同一天,但十三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其实这一点儿不奇怪。再说了,“家”里严令禁止任何形式的庆祝活动。

黏湿的雾气在院子上空盘旋,悄悄钻进孤儿们的破外套和骨头缝里。所有顽童和弃儿——孤儿、弃婴和手脚不干净被抓个现行的街头流浪儿——都立正站好。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底层贱民”——人与兽、兽与兽、鸟与兽、虫与兽的混合体,按照当地的等级标准,所处位置非常接近底层。他们或是光溜溜,或是毛茸茸,或是长羽毛,或是长鳞片。要不就是多了条鼠尾,长了只兔耳,来了张猪脸,多了双蝠翼,长了副蛙蹼,几乎能算作人类了。大多数是半人半兽,但也不是全部如此。有些孤儿的外表跟兽类、爬虫或鸟类一样,但是会说话,一举一动也像人。

除了脖子上都挂着号牌,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每当杜疮小姐身披连帽黑斗篷、拄着鹰头手杖、嘴唇紧抿、一脸挑剔的样子出现在点名现场时,大家都噤若寒蝉。

那天早上,就像以往的每天清晨一样,杜疮小姐拄着手杖噘着嘴,低头扫视面前的孤儿们。她是一位身材高大、面孔严肃的女士,火焰般的橘色假发(这是她少有的嗜好)让她更显高大。助手蓬嚏(2)先生——戴着眼镜、一脸苦相、弯腰驼背、手长脚长——站在她身旁,眉头紧锁,油腻的黑发粘在额头上,苍白的马脸两旁也搭了几绺。

院长短促、刺耳的声音响起:

“赫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