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5页)
“没事,没事。”平方根压根儿不理我,跑去书房请博士帮他检查作业去了。
我花了约莫20分钟买完东西,回来打开大门的一瞬间,便感觉到里头情形不同寻常。只见博士抱着平方根瘫坐在厨房地板上,嘴里发出既不像呜咽又不像呻吟的声音。
“平方根……平方根他……啊……怎么会这样……”
博士激动得话也说不利索了。他越想解释事情经过,嘴唇抖得就越厉害,额头汗如雨下,牙齿一个劲地咯咯打战。我把紧紧缠住平方根身体的手臂松开,拉开了两个人。
平方根没哭。他像在祈求博士的惊恐早些平复,又像害怕我的责骂,只一径乖乖地待着不声不响。两人衣服上都沾了血污,我是看到平方根的左手在流血了,但也很快明白那一点伤口还不至于叫博士慌乱到这种地步。血已经凝固了一半,更何况平方根不觉得疼。我抓起儿子的手腕,把他拖到水槽的水龙头下面清洗了伤口,之后拿了条毛巾给他叫他自己按住左手。
在这期间,博士一直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双手还呈拥抱平方根的姿势僵直在半空中。这使我想到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让博士恢复常态,而不是处理伤口。
“没事了。”我把手放到他背上,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安抚他道。
“怎么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情……那么可爱、聪明伶俐的孩子……”
“只划破了一点点皮。男孩子就是这样,经常要受点伤的。”
“都怪我不好。平方根没错。那孩子怕我担心……不吭声……独自忍着……”
“谁都没有错。”
“不对不对,都怪我。我想过给他止血的。相信我。但是……不断地不断地……平方根就脸色铁青……眼看着呼吸就要停止了……”博士说着双手捂住了被汗水加鼻涕加眼泪打湿的脸。
“您不需要担心。平方根还活着呢。您瞧,他好得很,呼吸顺畅着呢。”
我一面出声安抚一面抚摸着他的背。想不到,他的背很宽。
把两人不得要领的话加以总结后得知,原来,作业做完后,平方根打算削个苹果当点心,结果大拇指和食指的中间给刀割破了。博士坚持说想吃苹果的是自己,而平方根则反过来说是自己自作主张。不管怎样,总之平方根打算单独搞定这件事,找了创可贴一时没能顺利找到,正为止不住血而发愁的时候,恰好被博士发现了。
附近的医院不巧全都已过门诊时间,只有车站对面的小儿科诊所接起了电话,同意给看看伤势。那以后,博士先借助我的手站起来。擦干湿漉漉的脸后,他异常地活跃起来,令人瞠目结舌。我告诉他平方根的腿并没有受伤,但他就是不听,自顾自背起平方根一路跑到了诊所,甚至让人担心震动会否反而会把伤口震开。平方根虽说还是个小孩,但也是一名体重将近30公斤的小学生了,背他,对于平常无缘使用肉体的博士而言理应并不轻松,但博士却显示出了出人意料的矫健:他用之前受我抚摸的脊背支撑着平方根的身体,双手牢牢地扣住平方根双腿,穿着长了霉菌的皮鞋跑了一路。平方根拉低阪神虎帽子的帽檐遮住眼睛,一路把脸埋在博士背上,倒不是因为伤口作痛,而是害羞,怕被路人看见。一到诊所,博士便以简直像背着濒死的伤患似的架势,敲响了上了锁的大门。
“劳驾,快开门!孩子很痛苦,求你们救救他!劳驾!”
伤口仅仅缝了两针就闭合了。我和博士坐在昏暗的走廊上,等着医生结束有无伤及肌腱的检查。这家诊所有年头了,光是坐在这里便叫人感到郁闷。天花板灰蒙蒙,拖鞋粘着陈年污渍,黏糊糊的,墙上贴的断奶食谱培训班以及打预防针的宣传广告统统已经泛黄,唯有放射室昏暗的灯光带给我们一点亮光。说是为了谨慎起见做的检查,平方根却久久没从诊疗室出来。
“你知道三角数吗?”博士指着放射室门上标示放射线危险还是什么的一个三角形标志说道。
“不知道。”我回答。
谈起数字,证明尽管最初的混乱状态看似已经过去,但他内心仍旧充满了不安。
“那实在是非常雅致的数字。”
博士在从导医台拿的病历卡背面画了几个由黑点组成的三角形。
“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就像是有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把柴火一层层地堆起来一样……也像是摆了几堆黑豆……”
“对了,一板一眼的人,这就是重要的关键点所在。第一层1个,第二层2个,第三层3个……以无与伦比的单纯性堆出一个个三角形。”
我盯住了三角形看。博士的手在微微颤抖。黑点在昏暗中显得那样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