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7页)
我不明白手指第一颗星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也许他要借此松弛疲惫的神经,也许仅仅是他的一个习惯。平常连眼前摆着几盘菜都看不大清楚的他,怎么能够这么早就发现第一颗星呢?我更是不明白了。
但不管怎样,他确实用他苍老的手指指向辽阔天空中的一点,将意义赋予其他任何人均无法辨识的独一无二的一点。
平方根的伤口顺利地复原了,可他的闷闷不乐却迟迟不见好转。和博士在一起时他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天真无邪,一旦和我两人独处,马上就不爱说话了,只会态度生硬地回应你一两声。绷带已经失去了最初闪闪亮的白,彻底脏了。
“对不起!”我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坐好,低头道歉,“是妈妈不对。哪怕有一瞬间不信任博士,是人就应该感到羞愧。妈妈向你道歉。妈妈会反省。”
本以为他还是会对我不理不睬,哪知道他出乎意料地乖乖转过身子来对着我,端正坐姿后,低着头一边扯弄着绷带的结扣一边说道:“嗯,知道了。我们和好吧。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忘记受伤那天的事情的。”
接着我们握了握手。
仅仅缝了两针的那道伤痕,在平方根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依然没有消退。它刻印在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的中间,仿佛是为了替博士那天如何担心平方根做证,也像是遵守着平方根和我的约定,成为他从来不曾忘记博士的佐证。
一天,在整理书房的书架时,我在最下面一层发现了被一堆数学书压扁了的一只饼干盒。
我轻轻地打开了锈迹斑斑的盒盖。本来已准备好看到长满霉菌的糕点,没想到里面是棒球卡。
估计起码有一百张以上。边长40厘米左右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满满登登不留一丝缝隙地塞满了卡片,想插根手指进去抽一张出来都难。
很明显,这些收藏品得到主人何等的珍视。一张一张包在透明塑料套里,没有一抹指纹,边角没有磨损、没有折痕,更不见一张倒放。它们被按照球场位置分类,用标有“投手”“二垒手”“左外场手”等的厚纸隔开,在各类中又以名字的假名顺序整齐排列;并且一张不差全部是阪神球员。随便抽出哪张来都无一例外崭崭新,跟新卡没分别,使人不禁联想到再如何一板一眼的图书馆管理员,恐怕也难以完成如此完整的卡片分类工作。
但是再怎么说几乎像新卡似的簇簇新,内容上毫无疑问已经过时,照片也是黑白远远多过彩色的。“垒间飞燕吉田义男”“独创沙特佩克投法村山实”之类,我也还有所了解,可轮到“七色魔球若林忠志”“豪迈无比景浦将”之类,我就要举手投降了。
唯独一人——唯有江夏丰受到特别对待。唯有他不是依照球场位置归类,而是用一张写着“江夏丰”的厚纸隔出一角来珍藏。
而且透明塑料套也和其他球员的不一样,不是薄膜,而是仿佛意欲抵御外界所有刺激的坚硬的塑料壳,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意志之坚决:一旦收入壳中便绝不容许手指的油脂弄脏它们。
同样是江夏,这里面收集了他各色各样的赛场英姿。这里没有我熟悉的挺着大肚腩的模样,清一色精瘦的身形,自然,每张都穿着阪神的队服。
1948年5月15日生于奈良县,左投左打,身高179厘米,体重90公斤。1967年以新人选拔赛第一名的成绩从大阪学院(附属)高中加入阪神效力。翌年打破美国职棒大联盟洛杉矶道奇队桑迪·科菲保持的单季382支的纪录,创下单季401支夺三振的世界新纪录。在1971年的明星赛(西宫(3))上令9人连续三击不中(其中8人击空)。1973年完成无安打无得分比赛。不世出的天才左投。孤高豪腕左撇子投手……卡片背面用细小的字写着江夏丰的生平简介以及战绩纪录等。手套放在膝上,专心等待投球信号的江夏。棒球即将脱手而出那一瞬间的江夏。挥左臂的同时瞪眼注视接手手套的江夏。叉腿站立在投手板上的江夏。他的队服上缝着完全数28。
我把卡片放回原位,和开启的时候一样,轻轻地合上了盒盖。
书架里面接着现身的是一大捆落满灰尘的大号笔记本。从纸张和墨水的变色程度来看,其年代之久远似乎不输给棒球卡。长年承受着书本的重压,终于经受不住了,捆着约莫三十本本子的绳子松了,封面翻卷了上来。
翻啊翻,翻了又翻,眼前所见的净是数字、符号和拉丁字母。突然,某些可疑的几何图案现出身形,紧接着歪歪扭扭的曲线及图表之类跟着露面。我马上看出是博士写的笔记。虽然笔迹比现在显得年轻、有气势,但4还是像松散的半个蝴蝶结,5还是身体前倾,险些摔倒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