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7页)

我之所以明知偷看雇主的无论任何物事均是一名保姆最可耻的行为,却还是忍不住翻看了这些笔记本,因为它们异常的美丽。尽管上面的算式不顾网格线的限制,随心所欲地伸向各个方向,而且算式之间并拢了又分开,中间散落着箭头、、∑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符号,到处涂改得乱七八糟,还被虫蛀了,可就是美丽得使人动容。

其中含义我自然看不懂。隐藏于纸页间的谜,我连分享一丝半缕的资格也没有。尽管如此,我仍旧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地凝望着这些笔记本。

里面是否记录着博士曾经说起的阿廷猜想的证明过程呢?无疑肯定有他最擅长的有关素数的考察。或许有他获得校长奖No.284的论文的草稿……从这里面,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感受到了许许多多:从铅笔字的笔锋我感受到热情,从叉叉感受到焦虑,从用力划出的两条下划线感受到信心十足。而充斥于纸页间的这些算式,则引领着我步向世界的尽头。

再稍微仔细些看下去,就发现纸页的角落上多处潦草地写着我也能看得懂的文字,诸如“解的定义体,需再推敲”“半稳定状态的缺陷”“新推导无效”“来不来得及?”“14:00图书馆前,与N”等等。

尽管这条那条的都写得潦草得很,似乎有一半混进算式中去了,但却远比别在西装上的便条充满生命力。我所不了解的博士曾埋首其中孜孜以求。

下午2点在图书馆门前发生了什么事呢?N又是谁?我不禁向上苍祈求,但愿这个约会曾带给博士幸福的感觉。

我抚摸着纸页,感觉碰触到了写下算式的博士的指尖。算式们相互联结,形成一条铁索,长长地垂落到我脚边。我顺着铁索一段一段往下爬,风景消失了,光照不到了,连声音也听不见了,但我不惧也不怕,因为我十分明白,博士所指示的路标具有永远的正确性,不容任何东西侵蚀。

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是被一个更加深奥的世界所支撑着,使我惊叹不已。前往那里,除了摸索着数字的铁索慢慢前进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语言在此处失去了意义,不久终将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往深处缒,还是在朝着高处攀爬;唯一清楚的一点,是铁索的前端连接着真理。

我翻开最后一本的最后一页。不意铁索到此中断,我被迫停留在黑暗中。只需再向前迈几步,所要追求的东西或许随即便会出现,但无论我再怎样定睛凝视,下一个可供站稳脚步的数字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抱歉,麻烦你——”博士呼唤我的声音从盥洗台那边传过来,“抱歉,你这么忙还要麻烦你……”

“来了!”我把所有一切收归原位,接着朗声应道。

5月的发薪日,我买了三张阪神的球赛票。比赛日期定在6月2日,对手是广岛。阪神虎远征我们住的小镇,每年大约就两回,错过这一天,机会暂时就不用指望了。

我至今没带平方根去看过棒球赛。细想想,他也就跟外婆去过一回动物园,后来就连博物馆和电影院都没走进去过。打从他出生以来,我一门心思就惦记着省钱,一直忘了母子俩同乐的从容心态。

看见饼干盒里装的棒球卡,我突然想,一个是身患重病、整日在数字世界里探索的老人,一个是自打懂事起便每晚只知道等待母亲回家的少年,就带他们去看一天棒球比赛,应该不算什么罪过。

老实说,三张内场座席票的价钱还是令我心疼的。再加上治伤花的医疗费就更让人肉痛了。但是,金钱以后多少都挣得回来,老人与少年一起观赏棒球比赛的时间却恐怕所剩不多了。更何况,假如请博士实地观看之前只在卡片世界里想象的一切,比如被汗水浸透的条纹队服、被欢呼声淹没的本垒球,以及被棒球鞋踢起的投手土墩的泥土等等,照理将成为超出保姆任务范围的一份特殊礼物,即便届时那里没有江夏的身影。

连我自己都认为这主意棒极,不料平方根的反应却和我猜想的相反,显得消极。

“他可能会说不想去……”平方根嘟嘟哝哝道,“别忘了博士讨厌热闹的地方呀。”

他的判断正中要害。连带他出来到理发店都要大费周折,更别提棒球场这种跟博士所爱的宁静毫不相干的地方了。

“而且,怎么跟他约也是个问题,博士他根本没法做心理准备的。”关于博士,他总能发挥惊人的洞察力。

“……心理准备,对啊……”

“对博士来说,任何事情都是突然发生的,事先没法制订计划。每天他都不得不比我们紧张好几倍。突然砸下来这么起大事件,他要休克死掉的。”

“那还不至于。啊,对了,把票别在西装上给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