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4/7页)

我们慌忙着手复原作业。所幸没有一张卡片划破塑料膜或者开裂。但正因为博士的珍藏之前在饼干盒里保持的姿态是那样完美,所以只要有一小块地方崩塌,便显得好像身负无力回天的重伤。因此,我们越发地焦急了。

这时候博士随时有可能醒来。转念想想,只要说是平方根想看,博士想必会痛快地答应展示他的珍藏,压根儿没必要偷偷摸摸,可不知什么缘故,关于这只饼干盒内的棒球卡,我一直有心回避。这一回避,反倒招致格外失礼于人的结果。我自说自话地认为,就像少年爱把自己独有的秘密隐藏在某处一样,博士或许也讨厌别人看到这只宝盒。

“这人是白坂,所以得在镰田实后面放进去。”

“这个怎么念?”

“不是标假名了吗,本堂安次,所以得在更后面放。”

“妈妈你知道他吗?”

“不知道,不过既然做成卡片了,应该是个挺了不起的球员吧。好了,这些以后再说,快点,快点!”

总之我们一门心思扑在了将一张一张卡片放回到博士指定的地方这件事上。蓦地,我注意到盒底是双层结构。当时我手里正拿着“本屋敷锦吾”的卡片,同卡片码出的长方形的高度相比,盒底要更深一些。

“等等。”

我叫住平方根,自己把手指伸进二垒手区域的缝隙间摸了摸。没错,是双层。

“怎么啦?”平方根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

“没事,接下来交给妈妈。”

不知怎么,之前的顾虑突然就消除了,我大胆地叫平方根去把办公桌抽屉里的直尺拿过来,接着一面注意不弄散卡片,一面把尺子插进去撬起了底部。

“看到没,卡片下面还有东西对吧,妈妈就这样保持住,你能把那东西抽出来吗?”

“嗯,知道了,没问题。”

平方根让小小的手指滑进狭小的缝里灵巧地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本数学论文。一本用英文打字机打成的证明,起码有一百张纸,封面上印着像是大学校徽的图案,博士的名字用了黑体,印得端端正正,日期是1957年。

“是博士解答的算术题?”

“是吧。”

“可是为什么要藏在这种地方呢?”

平方根说,他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之极。我马上在心里拿1992去减1957。那时博士29岁。不觉间,饭厅那边的动静没了,安乐椅的嘎吱声安静了下来。

我一只手拿着“本屋敷锦吾”的卡片,一只手翻开了论文。一眼就能看出来,它得到与棒球卡同等程度的珍藏。包括用纸和打字机打的字,虽然能让人感到相应的岁月流逝的古旧感觉,但却没留下人手造成的损伤痕迹。丝毫见不到折痕、褶皱以及污渍,这一点确实和棒球卡毫无二致。更有甚者,想必是一名出色的打字员打的字,里面也没一处打错。装订得整整齐齐,不差一毫米,角度保持90度,纸面光滑,手感良好。令人不禁想到,任凭再怎样高贵的国王的遗物,恐怕也得不到这般程度的厚葬。

我模仿过去曾碰触过它的人们的小心谨慎,又以平方根刚刚所犯的错误为教训,翻动时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即便被人打扰了漫长的睡眠,博士的论文依然不改高贵气质。它既没有被沉重的卡片压瘪,也没熏染上饼干的气味。

第一页,我能看懂的只有第一行的“Chapter l”。翻了一会儿,碰到几个似乎可以念成“阿廷”的单词。我回想起走出理发店后,博士在公园地上用小树枝解释给我听的阿廷猜想。继那段解释之后,他就我提出的完全数28添加了式子,还有樱花花瓣飘落在地面上罗列的算式上的情景,也都在我脑海中复苏了。

就在这时,从纸页间滑落一张黑白照片。平方根把它捡了起来。像是在某处河滩照的,三叶草覆盖的斜坡上坐着博士,他看样子非常放松,双腿随意地伸着,眯缝着眼沐浴在阳光中,模样特别年轻帅气。虽然也和现在一样身穿西装,但看起来浑身洋溢着才华。当然,西装上一张便条也没别。

而且他身旁坐着一个女子,裙摆自然柔和地打开,只露出鞋尖。她羞怯地将头侧歪向博士这边。尽管身体没有一处挨在一起,但两人之间的亲密之情不言而喻。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都不可能认错——她就是主屋那位老太太。

除了博士的名字和“Chapter l”之外,还有一行是我能看懂的。那就是封面的最上面一行,是装点证明的题赠。唯有这一行,没用打字机打,而是手写的,写的是日语。

~献给永远的爱人N 一个不容你忘怀的人~

虽说定下来要送江夏的棒球卡作礼物,可一旦进入求购阶段,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了。因为阪神虎时代,即1975年以前的江夏卡,基本已被博士网罗殆尽。那以后上市的新版本大抵记载着移籍这一事实,而且身穿南海或者广岛的队服的江夏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