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选集(第24/28页)

在精神学科的衰退时期,信仰逐渐衰亡,各种教派也日渐式微,我们留下的唯一真实就是感觉。此时,我们唯一的顾虑,也是唯一能满足我们的科学,便是我们的感觉。

我愈发确信,拙劣的修饰是我们所能赋予自己灵魂的最高、最明朗的命运。倘若我的人生在精神的挂毯里度过,我便没有极大的绝望去哀叹。

我属于这样一代人——或者说,我属于这样一部分人——对过去的尊重和对未来的信仰或希望散失殆尽。因此,我们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样,饥肠辘辘、满腹渴望地活在当下。由于在我们的感觉里,尤其是在梦想徒劳无益的感觉里,当前的我们既没有昔日的回忆,也没有未来的怀想,当我们对可量化的现实事物嗤之以鼻时,我们在内心世界却宽容地付之一笑。

或许我们并非完全不同于那些在现实生活中一门心思找乐子的人。然而,自我中心的风气已渐渐过去,蒙上衰微和矛盾的色彩,享乐主义热潮也开始慢慢冷却。

我们处在恢复时期。大多数人从未学过一门艺术或一种贸易知识,甚至享受生活的艺术也丝毫不懂。由于我们打心底憎恶冗长的社交活动,甚至是与最好的朋友打上半个小时的交道,我们都会感到厌烦。我们渴望见到那些我们打算要见的人,我们只在梦里与他们共度最好的时光。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是在暗示友谊的虚假性。或许并非如此。我只知道,受我们钟情的事物或思想只在梦里才算是真正有意义和价值。

我们不喜欢表演。我们蔑视演员和舞者。每一场表演不过是一次拙劣的模仿,而模仿对象本应当只出现在梦里。

我们对别人的观点漠不关心——这种冷漠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因为一些情感教育常常通过各种痛苦的体验强加在我们头上。但我们待人彬彬有礼,甚至带着一种类似冷漠的兴趣去喜欢他们,因为每个人都很有趣,都可以化入梦境或转变成其他人……

由于没有爱的能力,为了被爱而不得不说一些话,仅仅是这样的想法就令我们厌倦。此外,我们中间又有谁渴望被爱呢?“恋爱使人疲惫”这句话对我们而言是一句不大恰当的箴言。一想起被爱我们就感到厌烦,甚至达到恐慌的程度。

我的生活是一场无情的炽热,一种无法熄灭的渴望。现实生活像酷暑天气一样,用一些卑劣的方式折磨着我。

情感教育

对于那些在生活中做梦的人,以及像培育温室植物一样通过培养感觉获得一种宗教信仰和政治思想的人,他们成功迈出第一步的标志就是,用一种夸张而又异乎寻常的方式去感受最微不足道的事情。这是迈出第一步的关键。如何从一杯淡茶的小酌中获得极大的快感,而正常人只有在他的勃勃雄心突然得到实现,或恼人的怀乡病突然痊愈,或将鱼水之欢行至极致时,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在观看夕阳或注视着一个装饰细节时,我们的强烈感情通常不是通过视觉或听觉产生,而是通过肉体感官——触觉、味觉和嗅觉——通过它们将感觉之物刻进我们的意识中;将我们的内在视角、梦中的听觉、一切想象的感觉和感觉的想象力转移到诸如五种感官这样的有形受体上,来接受外部世界:受过训练的自我感觉的栽培者,他们可以从这些感觉中(类似的例子不难想象出来)体验到一种强烈的激情。我提及这些,以便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用一种粗糙而具体的观念表达出来。

然而,感觉达到这种程度,使得恋爱中的人带着同样的强烈意识去感受悲伤——一种内外皆有的悲伤。当他认识到,又因为他认识到,极其强烈的感受不仅意味着极度快乐,还意味着强烈的痛楚,在这种感受的指引下,做梦者走向自我提升的第二步。

姑且不去论及他是否会去走这一步,如果他能去做,且做到了,那么这一步将决定他的某种态度,并且影响他的下一步行动——而我所指的这一步是他完全将自己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当然,除非是很富有的人才能做到。因为我认为,做梦者显然通过领悟言外之意,根据相对可能的自我隔绝和自我牺牲,集中更多或更少的注意力去做那些工作,它们在病理上刺激他对事物和梦想的敏感度。积极地生活和与人交往的人——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将性行为减少到最低限度也是可能的(性行为不仅仅是一种接触,它还是有害的)——将不得不冻结社会自我的整个表层。因此,他将忽略掉别人的每一个友好亲昵的手势,这些手势不会给他留下长久的印象。这看似很难,实则并非如此。摆脱别人很容易:我们只须远离他们。不管怎样,我将忽略这一点,回到前面阐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