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的黄昏霍英东和他的时代(第2/3页)

跟林、郭等人相比,香港商人则表现得要含蓄很多。不过,因为血脉的浓密及地缘的特殊,其紧密度则有过之而无不及。1978年,中国陡开国门,中央政府曾经希望借助外来资本改造近乎瘫痪的国民经济,然而欧洲国家受经济危机影响自顾不暇,美国资本高调而缓行,日本公司只肯提供二手设备,几乎都不能指望,唯一可以借重的便只有近在眼前的香港商人们了。就是基于这样的形势,邓小平将深圳辟为特区,在华南开设多个开放窗口,而香港商人也不辱冀望,满怀激情,纷纷跃跃欲试。霍英东们的时代在此刻展开新的翅膀。

1978年10月1日,香港首富李嘉诚出现在天安门的国庆典礼上。他是受到邓小平的亲自邀请,来参加国庆观礼的。美联社的记者观察到,李嘉诚穿着一件紧身的蓝色中山装,不无局促地站在一大堆也同样穿着中山装的中央干部身边,天安门广场是那么的大,让这个从小岛上来的潮汕人很有点不习惯。从11岁离开内地,这是他40年来第一次回乡。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被内地媒体批评的万恶的资本家,现在已经成了被尊重的客人。来之前,他给自己定了“八字戒律”:“少出风头,不谈政治。”

回到香港,李嘉诚当即决定,在家乡潮州市捐建14栋“群众公寓”,他在给家乡人的信中写道:“念及乡间民房缺乏之严重情况,颇为系怀。故有考虑对地方上该项计划予以适当的支持。”他要求家乡媒体不要对此作任何的宣传。两年后,“群众公寓”建成,搬进新房的人们将一副自撰的春联贴在了门上,曰:“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李嘉诚。”此联很快被记者写成“内参”上报到中央,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震动。

李氏举动,在当年并非孤例。20世纪80年代初期,大小港商如过江之鲫涌入内地,成为经济复兴中最为耀眼和活跃的一支,其初战之功,不可抹忘。

1979年1月,56岁的霍英东开始与广东省政府接触,他提出要在广州盖一家五星级宾馆——白天鹅宾馆。他投资1350万美元,由白天鹅宾馆再向银行贷款3631万美元,合作期为15年(以后又延长5年)。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中外合资的高级酒店,也是当时第一家五星级酒店。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霍英东看裸画,辨政策风标”的小趣事。霍回忆说:“当时投资内地,就怕政策突变。那一年,首都机场出现了一幅体现少数民族节庆场面的壁画(指北京新机场落成时的大型壁画《泼水节——生命赞歌》,作者为画家袁运生),其中一个少女是裸体的,这在国内引起了很大一场争论。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这幅画还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比较踏实。”

霍英东建酒店,首先面临的就是计划体制造成的物质短缺问题。“一个大宾馆,需要近10万种装修材料和用品,而当时内地几乎要什么没什么,连澡盆软塞都不生产,只好用热水瓶塞来替代。更要命的是,进口任何一点东西,都要去十来个部门盖一大串的红章。”后来,被折磨得“脱去人形”的霍英东终于想出了一个绝招,他先把开业请柬向北京、广东及港澳人士广为散发,将开业日子铁板钉钉地定死了,然后,他就拿着这份请柬到各个环节的主管部门去催办手续。这一招近乎“无赖”的做法居然还真生效了,工程进度大大加快。1983年2月,白天鹅宾馆正式开业,当日酒店涌进了1万多个市民。

蛇口工业区的首创者袁庚曾经讲过一个很珍贵的细节。1981年,袁庚受命在蛇口开辟经济特区,某日,霍英东、李嘉诚带了13位香港大企业家来蛇口参观,霍在酒席间提出,他们对蛇口很有兴趣,能否入股共同开发这块土地。当时,袁庚不假思索地一拱手说:“谢谢诸公,我投放资金下去,还担心收不回来,不敢连累各位。”此论在席间一提即过,再无复议。晚年袁庚曾对媒体很遗憾地谈道:“如果当初允许李、霍的入股,蛇口将被彻底地资本化,或许会获得更大的经济活力。”

这些往事都如秋风中的黄叶,飘摇入土,不复寻踪。其中透露出来的讯息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香港商人曾经以十分积极和热烈的姿态投入内地的经济复兴运动。他们已经预感到一块比香港要庞大上千倍的商业大地正在隆隆崛起,凭借他们业已聚集的财富、智慧和血缘的优势,将有可能缔造一个更加辉煌的商业神话。然而,后来的事实却意外地峰回路转,这些在自由经济中浸泡长大的商人们,其实对于转型时代的种种商业运作非常的陌生和无法适应。

霍英东一代人的财富敛聚,大多历经艰险,为时代左右,受时间煎熬,如火中取栗。因而,其进退往往慎独有序,眼光毒辣而在于长远,其一生所染指的行业,往往只有一两项而已。及至晚年,桑梓情结日重,便把大量精力和大笔金钱投注于家乡的建设。邵逸夫和包玉刚对家乡宁波从来不忘关爱,李嘉诚对家乡潮汕的投资也算得上不遗余力。在东南沿海的各个侨乡行走,四处可见香港人建的学校、造的医院、开的工厂。霍英东祖籍番禺,在生命的最后18年,他把很大精力放在了番禺最南端一个叫南沙的小岛开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