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的黄昏霍英东和他的时代(第3/3页)

这是一个面积为21平方公里的小岛,若非霍英东,至今仍可能沉睡于荒芜之中。从1988年开始,霍英东就发誓要将之建成一个“小广州”。这位以地产成就霸业的“一代大佬”显然想把自己最后的商业梦想,开放在列祖列宗目力可及的土地上。这也许是老一辈华人最值得骄傲的功德。据称,在十多年里,只要身体状况许可,每逢周三霍英东必坐船到南沙,亲自参与各个项目的讨论。资料显示,从1988年到2004年8月,霍英东参加的南沙工作例会就多达508次。他修轮渡、建公路、平耕地,先后投入40多亿元,以霍家一己之力硬是把南沙建成了一个滨海花园小城市。

霍英东的南沙项目在商业上曾被认为是一个“乌托邦”,十余年中,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在一些年份,甚至还有“霍英东折戟南沙”的报道出现。他与当地政府的合作也颇为别扭,霍英东基金会顾问何铭思曾记录一事:某次,讨论挖沙造地项目,南沙方提出挖沙费用需每立方米20元,霍英东一愣说:“你们有没有搞错?”他知道,如果请东莞人来挖,是8元一方;请中山人来挖,是10元一方。政府的人嬉笑着说:“是呀,我们是漫天价。”何铭思记录说:“霍先生咬紧牙根,似乎内心一阵愤懑,兀自颤动不止。我跟霍先生40年,从未见他对人发脾气,当日见他气成那样,可见受伤之重。”霍也曾对人坦言:“自己一生经历艰难困苦无数,却以开发南沙最为呕心沥血。”但是,尽管如此,这位号称“忍受力全港第一”的大佬却始终不愿放弃。在2003年前后,霍英东更是大胆提出以南沙为依托,打造粤、赣、湘“红三角”经济圈的概念。其视野、格局之大,已非寻常商人所为。

这些庞大的设想,至今仍是蓝图,“南沙情结”可能是霍英东这一代商人最后的传统。事实上,千百年间,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的际遇,而所谓“江上千帆争流,熙熙攘攘,皆为名利往来”。名利场从来是一座偌大的锻炼地,人生百味陈杂,世态凉热无常,待到金钱如流水从指缝间涓涓淌过之后,即便是再铁石的人都不会无所感悟。霍氏晚年执着于南沙,却可能已超出了牟利的意义,而更多的带有济世的情怀了。

2006年10月28日,84岁的霍英东在北京去世,留下289亿港元的资产,他的官方职务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在他之前,去世的香港巨商有东方海外的董浩云(1911-1982)、新鸿基的郭得胜(1891-1990)、环球航运的包玉刚(1918-1991)。在这一年的香港,出生于1907年的邵逸夫已近百岁,恒基的李兆基已78岁,永新的曹光彪已87岁,金利来的曾宪梓72岁,连当年被称为“神奇小李”的李嘉诚都快到80岁的寿龄了。如若把视野再放到东南亚的半径,则可以看到,台湾台塑的“经营之神”王永庆88岁,澳门的赌王何鸿燊85岁,印度尼西亚首富、三林财团的林绍良89岁,马来西亚首富、郭氏财团的郭鹤年83岁。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叱咤风云的一代华裔商人很快都将被雨打风吹去了。

大佬乘鹤去,黄昏与谁看?

我每每感慨,这些名字和传说垒堆在一起,便赫然叠成了一部厚重而充满了神奇气息的海外华人创业史。就在香港这一介弹丸渔村之上,因时势因缘际会,无数平凡人等,从草根崛起,遇光而生,随风见长,凭空造出一段轰天大传奇,至今仍余音缭绕,绵绵不绝。

在香港的巨商中,据说只有霍英东出行是不带保镖的。他对自己的传记作者冷夏说:“我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斯人平生读书无多。有一回,他问冷夏:“《厚黑学》是不是一本书?”还有一次,冷夏告诉他,毛泽东偏爱古书,特别是《资治通鉴》。霍问:“这本书讲什么的?”从这两个细节可知,霍英东基本不读书。这一辈人从贫贱和战火中赤脚走来,从来鄙弃文人,信仰勇武和权力,以直觉行商,以情义交人。早年搏命钻营,纵横政商,铁腕弄权,无所不用其极;晚年看淡贫富,重情爱乡,古道热肠,祈望以善名留世。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霍英东很喜欢听香港词人黄霑写于1991年的《沧海一声笑》:“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晓。”

这首歌用粤语唱来,别有一份难掩的沧桑,特别是在落日时分,独对婉约而寂寥的维多利亚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