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单元 难得的时光(第7/10页)

山村开发得迟,两百年前还是原始森林,清道光八年开始有闽籍汉人前来开垦,于山坡地上栽茶植林,之后又发现了煤矿。人潮受吸引而来,可矿脉枯竭后又骤减。三十五年前我去的时候,石碇还是台北县最落后的地区,人口稀少,每平方公里只有七十人。然而,它的美丽与独特却在艺术圈非常有名,前来写生与拍照的人从没断过,如今更是成了北台湾著名的观光景点,假日人头攒动,气氛大不相同。

坐落于乌涂溪和石碇溪交汇口的石碇村,走在村中任何角落,都可听到哗啦啦的溪水声。两条溪像是护城河,村中有两座桥,连起东街和西街,西街人要出村,至少得行桥四次。这还不够,面朝公交车站的地方又兴建了另外一座。所以说,石碇人最有资格夸口:“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

万寿桥头的这家杂货店,是我每回来都会待上一阵子的地方,除了买饮料、面包填肚子,也喜欢看进进出出的村民。这也是石碇所有小孩最爱来之处,没钱也会蹭个老半天,东摸摸,西看看,看到稀奇的东西就会眼睛发亮。

那天一起拥进六个小孩,却只有一个掏钱买了新推出的糖果兼玩具。其他人都是陪着来的,却也个个兴高采烈、与有荣焉,勾肩搭背地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猜想这帮孩子会因共享那小小的玩具而乐上大半天。多么慷慨又容易满足的年岁啊,而那是我们都曾有过的!

台北石碇,1978

菜园里的小姐弟

山谷里,偌大的菜园只有一位老妪在缓缓地松土。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她非干不可的活,只不过一辈子都在做事,拿得动锄头,就感觉自己没老,还有用。跟她做伴的是一对小姐弟、两只狗。

二十多年前,新竹内湾还是个十分偏僻的地方,但有条支线小火车从竹东开来,想造访倒也不难。早期,整个新竹县的东部丘陵都是泰雅人的活动范围,后来才渐渐成为客家聚落。内湾因为地处矿业、林业开采的对外孔道,一度也曾繁荣。停止开采后景况萧条,没落了几十年,才渐渐转型为观光旅游景点。

拍这张照片的情景历历在目。老妇人看到我有点意外,却也没问东问西,见我拿出相机,更是生怕怠慢,即刻立正站好。整个画面因她的严肃而呆板起来,与令人心旷神怡的山间风景、空气,以及傍晚温暖和煦的光线都不搭。

我只好把镜头转向小孩。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不像我碰过的许多小孩,看见镜头就做鬼脸、耍宝,姐弟俩好像明白摄影是一件很慎重的事。小姐姐温驯地注视着镜头,一言不发;弟弟为了显得高一点还踏上田埂,且没忘了压住不安分的狗狗。

对乡下人来讲,姐弟俩算是盛装了。是白天刚进过城,还是从城里来探望祖母?或是被忙于工作的父母送回来让老人家带?无论如何,他们都被教得非常好,虽然有点拘谨,却丝毫没有怀疑或拒绝我的举动,微细的表情与姿势,在柔和的光线笼罩下,透出一股这个年纪少见的早熟。

禄来相机的镜头快门声清脆悦耳,直入我心。

新竹内湾,1989

台北淡水,1976

观音山前的小女孩

也不晓得这两个小女孩是姊妹还是好友,远远骑着单车过来。那时的淡水小镇既无捷运可到,也没河边商家,出海口冷冷清清,只要有人出现,就会成为视觉焦点。

踩踏板的小女孩技术不错,速度很慢,把手很稳,就是一直朝左望,大概是被对岸的观音山吸引,也不怕车头一歪,落到涨潮的海里。倒是后座的同伴显得紧张,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淡水落日经常吸引各地影友扛着脚架来取景,我却特别喜欢捕捉夕照打在小人物身上的温暖感觉,平淡不起眼的生活细节,因天光而生灵活现。

那个时候,观音山尚未开发,山上没有东挖西盖的庙宇、房屋、墓地,也无杵在山头的高压电塔,完全是原生态。记得画家席德进在世时最喜欢画观音山。当时我年轻,觉得此山棱线单调,不过是个尖锥罢了,不明白他为何百画不厌。现在可懂了,在关渡山居,整面窗都映着它随不同季节、时辰而展现的面貌,变化万千,令人着迷。原来,有些美是要年纪愈大才愈能品味的。

现今的观音山脚下,尽是一栋栋的豪宅,整个河畔被建商冠以“左岸”的美名,想跟异国的花都效颦,却营造不出丁点浪漫气息。三十七年前拍此照时,我特地等候孩子来到山前,为的是交代拍摄地点。如今再看,却发现照片还留住了浓浓的时代氛围。纯朴方是至美,这两个小女孩就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