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空间禁地(第2/14页)

屋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上的。他穿着还扣着扣子的大衣坐着。一个高大宽敞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一堆堆岩石碎块,似乎它们就是这样成堆地直接从自然界滑落进这个房间,停留在橱柜玻璃后面。装在玻璃柜里上方的一根淡青色氖光灯照耀着那些岩石,发出低微的嘶嘶声(这是唯一的响声)。一把椅子的椅面上有几处隆起,那是数月前有人坐在上面时留下的。昏暗的隔壁房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竖立着一个形似消防栓的床杆的黑影,一只猫立起耳朵在上面蹲了一会儿。

那些信件连同空信封被横七竖八地随便扔在底部装有灯的玻璃桌上,堆成一个松散透亮的纸堆;一些信立在那里,犹如一个纸牌房子的一部分,闪亮的信纸切口和破裂开来的信封边对着这个收信人。他不再欣然平静,不过只是还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不再有伸手摸得着的物体,而是他四周最后那个他能够为其命名的东西——除此之外只有帘布,不是柔软地垂下,而是僵硬地朝他拱起。

在开房子大门时,甚至是在从路上拐进来时,一直在刮的风不是就已经突然间停了吗?没多大工夫,喘息的宁静化成了麻木。有个人挺身端坐着,同时也倒下了,却不像通常倒的人,起码会平躺着。“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坐着,而那个倒地的人的平面将他横着分割了。

索尔格没有了鲜血,仅仅还有燥热,在这个回归的夜晚,他看到自己进入了这个西方世界,没有梦幻,畸形发育成一颗没有大气层的行星(喀斯特和怪异的空虚),岩石般沉重,没有坠落;不是孤单地待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孤单得没有世界;而在他的心里——非时间——存在着星体和旋涡状星云,像是眼睛,却不关注他。他不仅遭到语言的遗弃,而且被所有的发声能力抛弃了;就像他内心无声无息一样,他对外界也保持着无声的沉默。没有任何声响,就连骨头的咔嚓声也没有。仅仅在幻象中能够旋转向一面峭壁,作为岩画蹲伏进岩石里。实际上,肌肉因虚弱在瑟瑟发抖。

“被强风的那一个个旋涡掠到了哪个出身的国度呢?”——于是,出现了那个索尔格觉得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变得麻木的一个原因的画面:在那个“世纪之夜”里,在那些低矮空寂的“各个大陆的大厅”里,他远远坐在后面,像一个正在伴随着这个该诅咒的世纪,至少在为自己和自己的同类而痛哭的人——而同时又不许可他这样做,因为“责任在他自己”。是的,他连一个“受害者”都不是,因而也不可能与这个世纪的受害者联合起来进行大诉讼,并在共同苦难的陶醉中再恢复到能够发声的状态。他,这个“默默坐着的人”也许虚弱,然而却是犯罪者的一个后代,而且也将自己看成是犯罪者;而他的世纪那些种族屠杀者就像是祖先。

紧闭的帘布团团围着他,那堆信件像敌方的一块带有纹章的盾牌威胁着他。在这一时刻,索尔格发现,他怎样代表着每一个强加给自己的前辈,而且也根本用不着去装腔作势:他那神魂出窍的麻木重复着那些残暴的畸形怪物的麻木;他不仅在外形上像他们,而且与他们心心相印,与他们如此心心相印,就连他们自己也从来都不可能这样。没有命运,没有关系,没有痛苦的权利,没有爱的力量(那些信件无非意味着无序),他就只剩下忠诚:忠诚得成为崇拜死神大师的化身。他闻到那战争的气味,在自己的陋室里已经被战争团团包围。

然而,留心了这个原因,使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然后,他会憎恨自己,因为他曾经为那些行尸走肉而鬼迷心窍,仿佛他“与他们亲如一家”。憎恨中,他呼吸得更深切;把自己从那墓穴旋涡中呼吸出来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他闭上双眼,在眼睑后面看到了那条河明亮的残像。他的语言是“游戏”,身在其中,他又变得“灵动”了:他站起身来,脱下衣服洗浴,在水下唱着一支很糟糕的歌,出水后完美地唱到头。他拉开了所有的帘布。

语言,和平的缔造者:它的作用就像是那完美的心境。这样的心境使得这位观察者感知到了外界万物的灵魂。那些树木间刮起一股旋风,一张完整的报纸随着树叶和碎纸屑在风中旋转着,飞动中甚至还有模有样地打开合上:它总是在黑暗中折叠起来后飞快地飘向窗户,可每次快到跟前时却掉转了方向,在越来越缓慢的飘动中(“为我”)又展开。那后面,野草像庄稼似的摇曳起伏。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像一所相距遥远的学校里传出的嚷嚷声。索尔格可能一时间想起自己在欧洲的孩子,又打开了房子的大门,发誓永远不再关上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