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第10/12页)
诗歌的结尾意味深长,当“我”浮想联翩时,一个陌生人在身边熟睡。在这里,诗人至少提供了两层含义给人们揣摩。其一,“我”身旁的人的确在熟睡,他的安静符合全诗营造的氛围,衬映了世界的美好;其二,“我”身旁躺着的是一个陌生人,他很可能是表面在熟睡,实际上是醒着的,那么,人们就不得不怀疑此人的身份,并对他的这一行为做出提防。也就是说,第一种状况是和谐的,令人放心的,第二种状况则让人担心,甚至恐慌。仅仅是一个人“熟睡”的描写,就勾起了我们无尽的联想,诗歌的魅力可见一斑。
我相信这是一首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人遗忘的诗篇,如果这样的作品蒙尘,将是时代的悲哀——人们过于追求物质享受而对优美的精神产品视若无睹。当然,这只是部分的于坚,或者说是短暂的于坚。90年代后,于坚一度改变了风格。
《在漫长的旅途中》让我想起十多年前读到的某个诗人的作品,也是朴素的口语,也是写灯光,那首诗震住了初入诗坛的我,我喜欢上了它,并且模仿它写了一首《灯光》。现在我才知道,我曾经喜欢过的那首诗不过对《在漫长的旅途中》的模仿而已。在多年的阅读经历中,类似的状况并不少见,我手头上存积了一批“模仿者名单”,个别模仿者还是“著名诗人”。我想,如果这些人不是有意的,那么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优秀的文学作品对人心的浸润是潜移默化的,你身陷其中而不自知。作为一个诗人而言,这是一种悲哀,因为他永远被别人的光环笼罩着无法自拔。
有意思的是,于坚的这首《在漫长的旅途中》也曾被人指责为模仿了美国诗人弗洛斯特的名作《未选择的路》。《未选择的路》写的是“我”经过树林时,在两条分岔的路口犹疑不定,最后选择了其中人迹较少的一条。当年的选择不同,导致了后来整个人生格局的差异。试看该诗结尾几句:“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而《在漫长的旅途中》也出现了“选择”:“我真想叫车子停下/朝着它们奔去/我相信任何一盏灯光/都会改变我的命运/此后我的人生/就是另外一种风景”。立意上的确有相似之处,至于是不是模仿,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看来,要说于坚模仿了弗洛斯特,恐怕牵强了些。文学作品的最大区别在于细节,不同细节的出现,意味着作者的不同经验,古往今来,许多文学作品从作者各不相同的生活经验出发,最终抵达同一目的地,因此,于坚的《在漫长的旅途中》一诗只是领悟到与弗洛斯特相似的感受而已。否则我们完全可以认为杜秋娘的“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模仿了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或者艾略特的“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在死地里培育出丁香”是模仿白居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过,于坚极为心仪弗洛斯特,倒是毫无疑问的。1990年,于坚专门写过一首《读弗洛斯特》:
在离大街只有一墙之隔的住所
读他的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起先我还听到来访者叩门
犹豫着开还是不开
后来我已独自深入他的果园
我遇见那些久已疏远的声音
它们跳跃在树上 流动在水中
我看见弗洛斯特嚼着一根红草
我看见这个老家伙得意洋洋地踱过去
一脚踩在锄头口上 鼻子被锄把击中
他的方式真让人着迷
伟大的智慧 似乎并不遥远
我决定明天离开这座城市 远足荒原
把他的小书挟在腋下
我出门察看天色
通往后院的小路
已被白雪覆盖
诗歌的第一句,点出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在离大街只有一墙之隔的住所”。这样的环境,躁动而喧嚣,大街上的各种声音不经过预约就会钻进耳膜。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一个外国诗人的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那是一个倾心于自然的外国诗人。
“起先我还听到来访者叩门/犹豫着开还是不开”。朋友的来访,使阅读者陷入了两难,开门,还是不开?如果开门,可以见到生活中的友人,不开,则可与一个远方的伟大灵魂相遇。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诗人选择了阅读,装作不在家,没有开门,于是“独自深入他的果园”。
在果园中,“我遇见那些久已疏远的声音”,这些“声音”,无疑是指弗洛斯特的诗句,“它们跳跃在树上 流动在水中”,与自然融为一体。“我”还从诗句中看见了诗人的形象,他“嚼着一根红草”,“得意洋洋地踱过去”,“一脚踩在锄头口上 鼻子被锄把击中”,这种形象平实、自然,与大地紧密相连,因而“让人着迷”,并且从中得到启发,感到“伟大的智慧似乎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