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第2/7页)

像光亮的皮大衣

三轮摩托驶过

你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

雨还在下

我看见一滴雨水与另一滴雨水

在电线上追逐

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

我想起你

嘴唇动了动

没有人看见

上面这首《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堪称“一出现就成为经典”的诗篇,它已经与“王寅”这个名字具有等同的分量,甚至可以相互混用。在诗歌界,只要一说起“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人们马上会想起“王寅”,反之亦然。

如题目所言,这首诗写的是电影内容,言辞间也颇有画面感。这部捷克电影是哪一部呢?据诗人小引介绍,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但这部影片是南斯拉夫的而不是捷克的。后来我又看到南斯拉夫和捷克拍摄的《萨拉热窝谋杀事件》的简介,似乎也符合这首诗的内容。而据王寅发给我的邮件,这部影片是完成于1960年的《更高原则》,他并非不记得片名,而是当时受美国诗人勃莱和赖特的影响,偏爱用很长的陈述句作为标题而已。这几部电影我都没有看过,诚为遗憾,好在不管标题如何,对我们理解这首诗的内涵都不太重要。

前两句“鹅卵石街道湿漉漉的/布拉格湿漉漉的”有两个作用,首先,是客观地写景:整个画面的底色是“湿漉漉的”,一派阴森肃杀;其次,是为了与紧接着的第三、四五句衬映。

“公园拐角上姑娘吻了你/你的眼睛一眨不眨/后来面对枪口也是这样”,高危环境下的爱情之火,并没有因为环境的阴沉而改变。由此带出了这首诗的主题:战争、信仰与爱情的关系,同时强调了感情的力量。

紧接着,镜头更换,气氛更为紧张:“党卫军雨衣反穿/像光亮的皮大衣/三轮摩托驶过。”对恶的描写,简洁,坚硬,对应了统治者和国际机器冷酷无情的性格。而“雨衣反穿”,既对应了天气的“湿”,也表现出了党卫军飞扬跋扈的嘴脸。

因为战争,死亡已不可避免,诗人把笔对准了一个细节:“你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雨还在下/我看见一滴雨水与另一滴雨水/在电线上追逐/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写的是雨,也是另一种液体——我们回到诗歌的开头,那一再强调的“湿漉漉”,何尝不是受欺压者的血和泪?

最后三句,“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没有人看见”,里面的“我”,比前几句有了更宽广的阐释价值。“我”既可以是诗歌中幸存下来的恋人中的一个,也可以指作者本人。一切都在宁静而不为人知中进行着,包括爱恋、杀戮与缅怀。本来,按照常规,经历了如此大劫难的人,表现会极为冲动,即使稍嫌夸张也能为旁人谅解,但“我”没有这样,只是把巨大的激情深藏在胸中,表情平静无比。然而,尽管仅仅是“嘴唇动了动”,而且“没有人看见”,但因为有了前面的多角度的铺垫,读者足以感受得到蕴涵其中的情感强度。在写作技巧上,诗人也表现得极其机智,利用含蓄而高妙的文字,将惨烈而沉重的题旨看似不经意又精心地刻进读者的心壁。因此,诗歌虽然短小,却容纳了极为丰富的内容。如此笔力,非一般作者能为之。

整首诗,诗人惜墨如金,句子短促、简练而富有力量,表面上似乎是单纯的写景,实则情在景中,意在言外,充满暗示。诚为佳作。

关于王寅的经历,我能够查阅到的资料,只有王寅与诗人杨子的对话文章《我又一次说到风暴》以及陈东东在《收获》、《天南》杂志发表的相关回忆文章。杨访谈中的许多内容,都是第一次披露,因此可以想见,它将成为研究王寅的生活和创作的不可多得的重要参考资料。作为后来者,我自然也无法绕开。

据这篇文章介绍,王寅很早就表现出了卓越的写作才华,在读中学的时候,就用赋的形式写过一篇文章给爷爷看。爷爷看后,很是惊讶,就回信说,没有想到你还是很有写作天才的,但是考虑到以后的生计,你还是要学好数理化。而王寅则认为自己数学成绩太差,不可能把数理化弄上去,他想,既然要考大学,还是读文科更有把握一些。于是,在读文科还是读理科方面,王寅与家里的长辈一直有分歧。直到王寅考上了上海师范学院(后更名为上海师范大学),家人的心才放下来。

在王寅的记忆中,作为中学老师的父亲和他的关系相当有趣,他一方面反对儿子写诗和看文学书,自己却也喜欢阅读。他经常买文学书回来,其中包括大量的外国文学书籍。这样一来,王寅往往可以先睹为快。

尽管反对王寅写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寅的父母还是逐渐理解了儿子。当王寅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送给父母的时候,父母非常高兴,要儿子在扉页写字。王寅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人还写什么字?父母说:你不写,人家还以为是我们从店里买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