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你,嘴唇动了动,(第3/7页)
读大学的时候,王寅对诗歌异常疯狂,“除了吃饭、睡觉,看书也是跟诗歌和文学有关,不做其他事情”。当年王寅喜欢或模仿过的诗人有不少,希腊诗人埃利蒂斯的作品的出现,令他眼界大开,但在我的印象中,王寅的诗歌风格与埃利蒂斯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埃利蒂斯的影响,更多地出现在王寅的同学陈东东身上。那时候,王寅模仿得比较多的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和詹姆斯·赖特。这些诗多以中国古典诗作为题材,而又让中国古典诗中“烂掉的东西又焕发出生机”。(以上内容见《我又一次说到风暴》)
读了《外国文学》上王佐良翻译的勃莱和赖特的诗歌之后,王寅还专门找了他们的英文原诗来对比,发现这两个诗人的诗歌标题都非常长,大多是一个很长的陈述句。受他们的影响,王寅也写下了一批标题挺长的诗歌,比如《想起一部捷克电影但想不起片名》、《考完修辞学坐在鞋匠的板凳上修鞋》、《你告诉了我死者的形象》等。
短诗《与诗人勃莱一夕谈》,完美地展示了一个中国诗人对一个外国大家的推崇以及心灵的交流:
夜色中的草很深
很久没有人迹
很久没有想起你了
你的孤立的下巴闪烁
像天上那颗红色的星
除了夜晚还得在深草中静坐
交叠手指
以便忘记黎明来临
忘记已告别书本多年
一匹白马迎面奔来,一只白蝴蝶
踏过虫声萤光
诗歌勾勒了这么一幅场景:“我”在夜晚的草地上静坐,突然想起了一个自己非常喜欢的异国诗人,他有着智慧的表情,孤立的下巴像天上闪烁的红星。我就这样在草地上静静地怀想着,物我两忘,直到黎明。
前两句“夜色中的草很深/很久没有人迹”,是对环境的客观描写,十三个字,交代了时间、地点、环境背景,以及没有出场但可以感知得到的人物。可谓着墨不多,而又尽显风流。
在这样的情境中,怀念不期而至:“很久没有想起你了。”紧接着,另一个人物出现了:“你的孤立的下巴闪烁/像天上那颗红色的星。”“孤立的下巴闪烁”,精妙绝伦的句子,如同线条严谨的工笔,一个隐士或思想者的形象跃然纸上。“天上那颗红色的星”则是对这种形象的深入强调,请注意这三个词:天上、红色、星。这几个意象无一例外地显示了思想者的智慧、伟岸与高明。
第二节,“除了夜晚还得在深草中静坐/交叠手指/以便忘记黎明来临/忘记已告别书本多年”。追慕智者,仅仅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夜晚)是不够的,还需要融入一种熟悉的情境中(在深草中静坐)。交叠着手指,静静地坐着,以便让自己神游物外、视通万里,忘记周围的环境,也忘记黎明即将来临,甚至忘记了已告别书本多年。这种追忆是自足的,最初的冲动可能来源于书本,但随着思想的深入,书本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的真诚与脾性的贴合。
最后两句中的“一匹白马”和“一只白蝴蝶”,可以说是黎明的光亮,也可以说是灵感之光。在一夜的冥思之后,诗人的脑子灵光一闪,找到了诗歌之魂。由此可见,这里的“一夕谈”,不是面对面的交谈,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沟通。
显然,《与诗人勃莱一夕谈》与勃莱的名作《菊》是“互文”之作:
1
今夜我奔驰在月光下
深夜才跨上鞍
马自己找路穿过荒芜的耕地
漆黑的影子引导着它
2
离院子一里路马就直立起来
它太高兴。漫无目的地
穿越田野,无所事事,真叫人舒服
肉体活着,就像一株花草
3
从淡色的道路上归来
晾着的衣服多么安静
当我走进书房,门边
白色的菊花在月光下
这首诗也写了夜晚、月光、野外、草地等,也给出了一个安静的环境。通过两首诗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到,异国诗人之间是如何相互交流和影响的。
如果说王寅受到勃莱的影响,那么勃莱这首《菊》,则是受到了中国古代诗人陶渊明的影响,《菊》一诗的副标题就是“为爱菊的陶渊明所作”。
柏桦在《旁观与亲历》中这样论及王寅与勃莱的关系:“《菊——为爱菊的陶渊明所作》借菊花之意象,把勃莱和陶渊明联系在了一起,颇似中国古典诗歌中的诗友语调,它呈现了叙述者与倾听者之间的特殊关系,或是深厚情意,或是文化和思想上的相通态度。同样的,王寅的这首诗也启动了这种语调,他将勃莱看作是自己的诗友,诗题中的‘一夕谈’和诗文中的‘很久没有想起你了’,这样的字眼已经清楚地传达了这种关系。所以,我们首先可以把这诗看作是一种自我认同,即勃莱追求的那种道家隐逸精神也为王寅所接受和认可。再次,王寅的这首诗显然重新复活了勃莱诗文的意境,我们注意到在这两首诗中有许多共同的意象,比如‘夜’、‘马’、‘草’、‘书’以及颜色‘白’。夜中驰马,并于暗中见到白色,这是一种何等不同凡响的飘逸和灵动的启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