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泡尿工夫,黄河(第2/4页)
二
伊沙的诗歌是“第三代”中韩东、于坚、李亚伟那一路的变种,坚持了反文化、反崇高的价值取向,接近日常生活的本真而多出了“身体”。20世纪80年代末的《车过黄河》有了隐秘的暗示: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 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做眉檐
眺望 像个伟人
至少像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账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
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工夫
黄河已经流远
在《车过黄河》的隐秘暗示之后,20世纪90年代初的《关于春天的命题写作》,“姑娘们露出了小腿”,《孤独的牧羊人》开始“少儿不宜”。不过之后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见伊沙还是很清醒地把握着一个“度”的。这是伊沙较“第三代”高明——在另一些人看来,是“堕落”——之处,也使伊沙理所当然地成为某些“70后”诗人最直接的“带头大哥”。
对伊沙诗歌最直观的印象是字里行间充斥着尖刻的讥讽、放肆的嚎叫、无所谓的嬉笑,他喜欢用文字干涉读者的神经,要你尴尬,要你哈哈大笑,要你暴跳如雷。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方式。某些诗歌砌满了华丽而优美的辞藻,通篇形容词,内容也不乏“春天般的温暖”和春风般的清新,但你读后总感觉诗人在作秀,它给你触动却不能让你思考。伊沙的诗不美,字句瘦骨嶙峋,甚至有些丑陋,但能够不容阻拒地刺入你的感觉甚至内心深处。两种诗歌让我想起了两个词:“春风扑面”、“寒风刺骨”。前者虽暖,却只能“扑面”,而后者给你一种直达骨髓的寒意。因此伊沙的作品既浅又深,浅在字面上,深到骨子里。它们融合了冷峭、尖刻、辛辣等因素,而幽默是基础。
伊沙的确懂得逗乐,有的作品让你会心一笑,有的让你捧腹大笑,但更多的是让你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出了眼泪,或者想笑也笑不出来。即使是那首“哈哈大乐”的《假肢工厂》,人们也不会觉得里面有什么玩笑的成分:
儿时的朋友陈向东
如今在假肢厂干活
意外接到他的电话
约我前去相见
在厂门口看见他
一如从前的笑脸
但放大了几倍
走路似乎有点异样
我伸出手去
撩他的裤管
他笑了:是真的
一起向前走
才想起握手
他在我手上捏了捏
完好如初
一切完好如初
我们哈哈大乐
伊沙的幽默很阴冷,这是因为他洞悉了假幽默的存在,“现在有很多假幽默的人,把‘幽默’当作行头穿在身上。前两天和一个朋友聊天,她说某某很幽默,会讲黄段子。我就很怀疑她说的某某是否真的幽默,因为据我观察,大部分讲黄段子的家伙其实一点都不幽默——因为缺这个,所以只好借助黄段子来显示一点什么”(《伊沙vs赵丽华》)。而“真正的幽默是很高的智慧和很真的性情在日常状态下毫不经意地自然流露”(同上)。
在这里,伊沙给出了一个标准,读者完全可以依照这个标准去抽查他的作品。自然,抽查的结果不会完全合格,理论可以指导作品,但并不能保证作品的优秀。连伊沙尚且如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那些自以为幽默其实仍然是黄段子和俏皮话所组成的诗歌的大行其道了。
三
在我的朋友中,对伊沙的评价呈两极分化状态,有的佩服得五体投地,有的则不以为然。我相信伊沙对这样的反应不会惊讶,他作于1988年的《地拉那雪》,是一首很典型的抒情诗篇,纯情得让人难以将前后两个“伊沙”并联起来:
地拉那洁白一片
地拉那冬夜没有街灯
地拉那女播音员用北京话报时
地拉那青年爱打篮球
可是你知道么
地拉那下雪了
那时你走在桥上
皮夹克捆着你宽宽的身量
那时你告诉一个女人
要去远方架线马上出发
地拉那的女人也描眉
嚼口香糖含混不清地说话
地拉那的女人不会脱衣服
在房间里她端给你黑面包
你在看窗上的冰凌花
外面的球赛赛得很响
直到最后拉开了房门离去
屋里还充满她不温柔的呼吸
在地拉那的深雪里
你走完我看电影的那个晚上
那些七零八落的脚印呵
地拉那的街灯亮了
在最后一根电杆上你一动不动
黑熊般的人群和火把由小变大
没准儿你还活着
外国电影都没有尾巴
宿舍停电的夜晚
我给你打电话遇上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