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曼陀罗(第15/16页)
像我就觉得,禅书里把禅师的履历、头衔列出不仅无妨,还希望他的书取个好的书名,希望有好的封面、好的纸张、好的印刷,最好是让人拿了就爱不释手,能抱着睡觉。
自然,如果没有头衔、没有书名、用最粗糙的纸张来印一本禅书,禅书的价值并不会就被折损,只是我们想想,众生将会如何对待这本书呢?他们不要说拿起来看了,很可能随手就丢在垃圾桶里了?
形式与本质之间可能没有必然关系,但形式可以产生对本质的印象,特别是对那些无法判别本质的人,形式变成一个重要的手段,要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包装、广告、设计,乃至于名牌了。例如素食馆里的“羊肉汤”,素食者叫了这道菜时,早就知道它是用香菇做的,那名称只是为了方便称呼,从没吃过这道菜的人吃的时候可能会问:“这是什么做的?怎么这样像羊肉?”事实上,他吃的也只是剁碎的香菇,本质并无二致。
从前,有一位和尚看起来像是开悟了,于是既不拜佛、也不烧香,甚至,常常把最尊贵的《大般若经》撕下来,在上厕所时当草纸来用,有人责问他时,他总是说:
“我就是佛,经文是记载佛的说法,既然有佛在此,这些经文就是废纸,拿来当草纸,有何不可?”
有位禅师勘破了他,就对他说:
“听说你已经成佛,真是可喜可贺,但是,佛的屁股是何等尊贵,用这种废纸擦屁股,真是太不相称了,你最好还是用清洁的白纸吧!”
和尚无言以对,大为忏悔。
这就是形式与本质的问题,真实的本质不会因形式的表现而改变,再特异的形式一旦能勘破,形式就成为可笑的东西。
如果我们有很好的本质,加上好的形式,不是更好吗?开悟的人如果能用白纸擦屁股,就比用经文擦屁股更值得崇敬,更合乎人情呀!
还有一个禅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天,石室和尚跟随师父石头希迁去游山,石头说:
“前面有树挡着,快帮我把它砍掉!”
石室说:“拿刀子来!”
石头拿出刀子,把刀刃递给石室。
石室看师父递来了刀刃,不敢去接,说:
“师父,不是这边,把刀柄那边给我!”
石头说:“柄有什么用呢?”
石室和尚当下大悟。
是呀,对一把刀子而言,柄有什么用?柄的用处,人人都知道,那是刀的着力之处,是用来控制一把刀的。可是柄并不是用来砍东西的,而是用以主宰刀子的,这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剪刀的握把、书的封面、音响的外壳、笔的套子、胶水的瓶子、灯的台座,你看,在我书桌前的东西,就有这么多和刀柄一样,甚至我把手拾起来看表,表带、表面也是这样的东西,但分针时针真的有用吗?时间并不会因为我手中的一只表而有所改变呀!
就像您是美国一流的生化博士,这一点您清楚得很,可是不认识您的人并不清楚,若您要从事一项研究工作,不仅需要您的履历、头衔、经历,甚至有时还要写自传呢!这就是“随俗”或者“随顺众生”。
再看看庙里的菩萨,每一个都塑得那么庄严端正,甚至身披璎珞、头戴宝冠,佛经不是说佛菩萨是无相吗?那也是随俗、随顺,加上方便善巧而已。
头衔如此,没有头衔也是如此!
我们都知道六祖慧能不识字的,但他“闻而慧”,一听到佛法就顿悟了!许多典籍都强调他不识字,这“不识字”也是他的头衔,是为了给那些不识字或知识教育较少的人有信心,让他们知道佛法的平等而来喜欢佛法。慧能的不识字,在我看来,是“不识字博士”,或“博士后研究”,也是我们加给他的头衔。那些识字而博通经论的祖师,不也一样伟大吗?
禅宗关于本质与形式、文字与第一义之间的思考都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王安石有一首诗说:
侏儒戏场中, 一贵复一贱; 心知本自同, 所以无欣怨。
在戏台上演出的人,一下子扮乞丐,一下子扮皇帝,但演皇帝时他不欣喜,演乞丐也不怨恨,这是由于他知道自己不是皇帝,也不是乞丐。就像我走在路上,有人认识我,我不会为之欢喜,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会伤心,因为,我就是我,或我只是我!
《金刚经》说:
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见如来。
“如来”不是色相音声所能求得的,那么我们若从一个人的头衔要来探求其本质,也是不可得的。
当我们拿到一本禅书时,何不把履历的那一页翻过去,读读看有无所得,这才是要紧的。
我的书也是这样,您不会因为看到我的照片和履历才读我的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