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曼陀罗(第7/16页)
他在黄檗处已经很久了,每天只是随大众参禅,有一天首座和尚睦州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临济说:“三年了。”
睦州又问:“曾经参问过师父没有?”
他说:“不曾参问。”
“为什么不问呢?”
“不知道问个什么?”临济说。
睦州就建议他:“何不问‘什么是祖师西来意’呢?”
临济觉得有理,就跑去问师父:“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但话还没有问完,就被黄檗打了一顿。他回来后,睦州问他结果如何,他难过的说:“我的问声未绝,师父就把我打了一顿,我不知如何是好。”睦州叫他不应该这样就泄气,不妨再去问同样的问题试试看。
临济连续去问了三次,三度挨打。
临济暗恨自己愚鲁,又觉得可能与黄檗因缘不契,就向黄檗告辞,黄檗教他去见大愚和尚。
临济到了大愚那里,大愚问他:“从什么地方来?”
他说:“从黄檗那里来的。”
大愚问:“黄檗对你有什么教导?”
临济委屈的说:“我三次问祖师西来意,三次都被打一顿,到现在还不知道过错在哪里。”
大愚说:“这个黄檗这么老婆心切,为了你能彻底解脱,竟动手打了你三次,让你来这里问什么有过无过!”
临济被大愚一说,忽然彻悟了,感叹的说:“原来佛法无多子!”
大愚一把抓住临济的衣领大骂:“你刚才还说自己不知道错在哪里,现在又说佛法无多子,是什么道理,快说,快说?”
临济没有回答,伸拳就向大愚的肋下打去,大愚把他的拳头托开,对他说:“这是你师父黄檗的事,和我无关。”
临济于是告辞大愚,回来重见黄檗。黄檗看到他就说:“你这样来来去去,有什么了期?”
临济说:“我回来是因为师父的老婆心切。”
黄檗说:“大愚这个大汉如此多嘴,等我见了他一定要打他一顿。”
临济说:“说什么见到才打,今天就该打。”说着,就打了黄檗一巴掌,这一掌使黄檗开心大笑。
我们读到《景德传灯录》里的这段故事,就好像看电影一样,禅师的举止真是栩栩如生,一个禅师不管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弟子,都是出自最大的慈悲与善意。这一点,弟子也知道,临济在被痛打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丝毫恨意,只是为自己不能明白被打的意义而感到伤心罢了。这使我们知道师父与弟子之间极深刻的情感。
我很喜欢“老婆心切”这四个字,使我们想起了自己的祖母与母亲,她们的打骂,无一不包涵了最深切的期许与热爱,如果我们只看“婆婆妈妈”的一面,而不能进入“婆心”,就难以知道老母亲的爱是多么温柔深长了。同样的,若我们无法体会禅师的“老婆心切”,就不能看见棒喝的时候有多么大的期许。
当临济见到大愚时,大愚为了黄檗连打临济三顿感到他“老婆心切”,如果没有婆心,一次都懒得打了,何况是三次呢,禅师对弟子的棒喝与母亲对孩子的打骂,其本质是一样的。
我国古代有一个人叫韩伯俞,他小时候常被母亲打,但他从不哭泣,有一天他挨打的时候,却伤心的哭了,他母亲大为惊奇的问他:“以前你被打时,从来不哭,今天为什么哭了呢?”
韩伯俞说:“以前妈妈打我,我感觉很痛,知道妈妈身体很健康。但是今天我不觉得痛,想到妈妈已经年老体衰,怎么能不哭呢?”
不只是母亲自然有婆心,孩子对待母亲也应该有婆心;不只师父对弟子有婆心,弟子对师父也应该有婆心。
禅的进行是在开启人的空性,表面上是无情的,但在无情的表面里隐藏的却是无私的至情,要习禅,一定要了解这种至情才好。

椰子壳的万卷书
死生昼夜,水流花谢;今日乃知,鼻孔向下。
江州刺史李渤有一次来参访归宗智常禅师(智常是马祖的高足),他问说:
“佛教里常说纳须弥于芥子,如果说芥子纳于须弥山里,我就不感到怀疑,如果说芥子可以包纳整个须弥,这不是妄谈吗?”
智常反问说:“大家都传言你读过万卷书,是真的吗?”
李渤说:“是的。”
智常说:“你的头只有椰子那么大,万卷书到底藏纳在哪里呢?”
李渤俯首默然,不能回答。
读到这则公案,令我掷笔赞叹,当我们说“一毛吞海,海性无亏”。
当我们说“一念遍满三千大世界”,当我们说“一刹那是无量劫,无量劫是一刹那”,当我们说“无量光、无量寿、无量佛土”,当我们说“悲心若天,智慧如海”……若用想象的来看,不免觉得是妄谈,但是一个脑袋都有办法装万卷书,时空相对性的粉碎,还有什么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