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20/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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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在一个门口,看见手电筒的光正向他侵入,皮靴声越来越近。手枪,警棍,沉重的皮靴,手铐。老鼠四下逃窜。手电光触到他的脚尖,随后银色的光线笔直射进他的眼睛,他往后缩得更深,一股强烈的破烂儿垃圾味儿,他用手遮住眼睛。除了内衣和几张简短提及他失踪的旧报纸,他几乎全身赤裸。他脸上有许多划破的口子,但他对此毫无记忆,光线再次落到他头上,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又一顿毒打。

——放松,放松。本能地,那个巡警说起了对一只迷路小动物可能会用的语言。他的手电光照出一个年轻的黑人,眼神就像见过什么无比可怕、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东西。

——放松,放松,他又说道,小心地不让手电光刺到他的眼睛。他用靴子推开挡在路上的一些垃圾,走得离这个蜷成一团的人影更近一点。

——没人会伤害你。你还好吗?你受伤了?

他用手电扫视他的身体,除了几道口子,没有看到明显的受伤痕迹。

——瞧,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起诉你什么,好吗?你知道的。你有名字吗……你没有名字?他摇摇头,看上去现在不那么害怕了;尽管听不懂他说的话但那个警察的声调让他觉得安心。

现在,那个巡警蹲在他身边,一只手放在他肩上路灯光照亮了他面前的脸庞。他关掉手电,再次看着那下垂的眼帘,小胡子,虽然很短但仍然凌乱不堪的头发。完全是下意识地,他突然肯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巴德·鲍威尔。天哪,这不可能。执勤前四小时他还在听《异教徒之舞》(Dance of the Infidels),还在对妻子说巴德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这不可能……但他知道巴德有精神分裂症,而且几天前突然失踪了。他再次凝视那黑色的面孔,那双眼睛里一无所有,除了渐渐消退的恐惧。是他。妈的,没错,就是他。

——你是巴德·鲍威尔,对不对?他终于说,声调从亲切变成了敬畏。

巴德看着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深处有一丝宽慰,那就像在夜晚敲别人家门,一盏灯在远远的房间亮起,让你感到心头一暖。当他去拉巴德的手——一方面是想帮他起来,一方面只是想跟他握握手——他忍不住微笑着脱口而出:

——这是我一生中最棒的一天,巴德,我是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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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精神病院都一样,都是一堆讳莫如深的维多利亚式建筑,里面的医疗器械与惩罚设施难以区分。监狱,疯人院,兵营——每个都可以互相自如转换。一个疗程就是一次坐牢。每座楼房都是潜在的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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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深秋清新的早晨,他离开了精神病院,他注意到脚下嘎吱作响的沙砾,以及外面等待的汽车。一个摄影师拍了一张他和经纪人并排站着的照片。他看着相机,面无表情,似乎它不在那儿,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只等着照片拍完。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中只有几片鸟儿振翅飞走掉下的羽毛。他看见自己的脸从一个水洼朝上盯着他,倒映的天空像太空般深邃。他走向汽车,小心翼翼不踩到自己的倒影,当他的脚迈过去时,它颤动着消失了。

他们驶过光秃秃只剩几片烂叶子的树林。没有风但到处都是一场狂风刚刚经过留下的痕迹,树枝低垂就像烧焦的木头。他看着一片黑色的树枝图案自己涂抹在挡风玻璃上。他们拐上高速公路,光影不停掠过他的脸庞。车流,汽修站标志。

——几点了?

——刚好中午。感觉如何,巴德?

——很好,伙计。

——什么都不用担心,巴德。

汽车经过一片公墓,他从侧窗望出去,有个女人正沿着墓碑间一条狭窄的小道行走,红色的花束紧贴着她外衣的黑色。

——你见过芭特卡普吗?

——她正在等你,巴德。

——男孩呢?

——非常可爱。他长得像你,巴德。

——是吗?

巴德的眼神:宇宙在微笑,在万物存在之前。远在那之前。汽车在阳光下的高速公路疾驰。紧张,期望今夜他将和芭特卡普,他的妻子,睡同一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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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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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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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巴德,我亲爱的。

揽他入怀。看着他眼中的快乐,为他回来而哭泣,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些没有他的日子。听见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