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露港上(第3/3页)

夜的吐露港无言而有情。两岸的灯火隔水相望,水银的珠串裏还串着散粒的玛瑙,暖人冷目。夜深时,我远望北岸的那一串银灯,相信对岸的什么亮窗裏或者昏窗裏也有谁的眼睛正对着我这盏桌灯,但这样的相守相望,虽长夜如此,却永远不能证实,而同时,水上的倒影也在另一个世界守着我们。

晴夜的水上,有时灿放一簇簇的渔火,每船二灯,金睡莲一般从我脚下一直飘泊到东北的湾口,最后在马达勃勃声中围成一圈,合力收网。秋乾的夜裏,八仙岭的山火野烧,艳媚了港上所有的窗子。有时火势燎过半座山,有时几条火舌争吐红焰,可以维持几小时的壮烈夜景,连海面也灼灼动容。

夜的吐露港不但好看,也自好听,只要你自己够静,便听得见。春雷一呼,万蛙齐应,以喉音腹语取胜的蛙族,为夏喉舌,喧来了热门的炎暑。黄昏以后,鸟声一齐交班给树下低而细清而晰的虫声,那时断时续的吟吟唧唧,像在陪伴我诵诗的哦哦,灯下幻觉就是小时候在江南后来又跟去四川的那一只。有时星沉夜永,谷底的人家会送来几声犬吠,隔着寒瑟的空间,颤颤地,更增荒凉。是为了什么呢,夜归人吗,贼吗,还是鬼呢?至少醒着的不止我一个人吧,虽然不睡有不同的原因。

最后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除了风声和潮声,古来最耐听的声音。而这些,吐露港,就是你一直想说的故事吗?

一九八二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