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家族私史 二姐的抽屉(第3/3页)

二哥、弟弟和我,我们三个小的都是连放东西的地方都没有的。但我们睡在榻榻米上,每个人都占据一条榻榻米缝,我把零钱、纸牌、弹珠,还有一小截用来防身的钢筋,都藏在榻榻米之间的夹缝里。有时候弹珠赢得多了,就不得不找一个罐子装起来,藏在碗橱底下,和各种酱瓜混在一起。

然而二姐是有抽屉的人,她甚至是个有书桌的人!虽然那只是一张很袖珍迷你的书桌。拥有抽屉与书桌的人,会在里面藏些什么宝贝呢?我忍不住好奇地想知道。

搜索二姐的抽屉,机会其实是很多的,她升学考试在即,每天都上课到天黑,而我才二年级,每天只上半天课。我有一整个半天可以翻查她的抽屉,不怕被她撞见。

日子终于来临,这一天下午,父亲出门去了,妈妈正在客厅里忙着她的三毛钱一件的毛线衣加工,似乎没有人会注意我的行动,我决定要趁机来好好检视二姐的抽屉。

蹑手蹑脚进了榻榻米大房间,来到二姐的白色小书桌前,小书桌不但有着细柔木纹的触感,更有一种木头的香气。我轻轻把抽屉打开,抽屉沉甸甸的,显然内容丰富,但抽屉木工细腻,轻轻滑动就可打开,而且不出声响。

先打开的是左边抽屉,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干干净净、纯白无瑕的《国语日报字典》(父亲的书桌上还有另一本全家公用的大型辞典,早已经被翻得破烂不堪),字典底下则整整齐齐一叠叠放着旧课本和笔记本;旁边则放着好几只削得近乎完美的铅笔和橡皮擦,也排得整整齐齐,底下还有一把塑胶尺和一把圆规。前面空位整齐地排了四根黑色发夹,和四根当时还很稀奇的回纹针;一旁,有点突兀的,放了好几颗不同种类的钮扣。笔记本里有的夹了剪报,大部分是一些报纸副刊的散文作品。旧课本里则有几页夹着干燥树叶,有槭有枫,不知道是那里捡回来的。

再打开右边抽屉,我心里暗叫:「找到宝藏了。」因为那是一叠课外书,大部分是一本名叫《小学生》的过期杂志,一共有六本之多,但也有一本单本的《德国童话故事》,和一本省教育厅编的《全国中学生征文比赛得奖作品集》,另外还有两本书法的字帖。在那样匮乏穷苦的年代,这个抽屉算是丰富的藏书了。

我兴味盎然地先拿《德国童话故事》来读,第一篇就讲到一个阿兵哥找到宝藏的故事,每一个宝库之前都站了一只大狗看守,狗愈大的库房宝藏愈珍贵,我简直被这个故事迷住了,无法释手。我坐在桌前,一页一页地翻着,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地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走过去,我听见其他家人回来的声音,但我仍然放不下书本来。终于,天快要黑了,我的书也看得差不多超过二分之一,我决定今天的冒险就到此为止,匆匆忙忙把书本收好,恢复原状,把抽屉关起来,假装没事人一样,跑到餐厅去了。

晚上二姐照样天黑才回家,先吃晚饭,又洗碗收拾,我一直偷偷打量着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异状。时间好像慢动作般缓缓移动,最后,二姐照往常坐下来在书桌前,打开她的抽屉,准备要读书了。突然间,她好像触电一样呆坐在那里,我的头皮发麻起来,不敢抬头,假装认真做着功课。二姐慢慢回过身,站起来,走到我们三个小的做功课的矮几,她杏眼圆睁,气鼓鼓地说:「你们那个人动了我的抽屉?」

老实的二哥一脸茫然,弟弟也莫名所以,我心里蹦蹦急跳,根本不敢正眼看她,「你们谁动了我的抽屉?」她连问了两声,也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两脚在地上狠狠一蹬,转身啪啪啪又回去了。

第二天,我回到小书桌前,把抽屉打开,仔细端详抽屉里摆设的状态,想找出被发现的原因。我记得我明明把所有的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怎么会被发现呢?我猜想可能是排得不够整齐吧?二姐的东西太整齐了,每一条线都是笔直的,也许我应该记得这一点。这一次,我比较不贪心地读了《德国童话故事》剩下的二分之一,就开始花力气把书摆得和原来一模一样…。

晚上,二姐打开抽屉,停了一下,转头看着我们,慢慢地说:「你们有人又动了我的抽屉。」这次口气没那么凶了,但还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则是感到困惑,她究竟是怎么看出抽屉有人动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