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信件七封(第2/4页)

登陆布卡布卡岛。
我现在就住在布卡岛市长的家里。
那天下了货船,接驳船带我们穿过潟湖上岸,我觉得一切美得不真实,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见到这样的美景。两个岛之间,一线长的潟湖,中间稍微高一点的石头上长出几棵椰子树,像是凭空悬在地平线上。潟湖的水清澈见底,手伸下去,还留着日光的温度,很舒服,几个人站在潟湖边缘甩钓,你知道,潟湖边缘就是几千米深的大洋。接驳船越往岸边走,水越平静,到最后平静得像面镜子。天色渐暗,天地间剩下一点幽暗的蓝色,岸上有火光,小孩子们扎堆站在岸边等船靠岸。那样的场景,有点像进入桃花源境一般。
在安家里稍作休息,她敲椰子给我喝,太久没吃过东西了,我一只手端不稳椰子,抖得厉害,只好捧着喝完。我从包里翻了几包面,给她小孩子,她拦住我说不要给那么多,她担心我回去在船上没东西吃。然后她骑摩托送我去她父亲家,走着走着,忽然进入树林之中,一点灯光也不见了。我小声地问安,这个地方安全吗?她说很安全。没过一会儿重新见到灯光,我才真正放心下来。
院子里坐着许多人,乌漆墨黑的,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这时安的父亲拉多过来和我握手。她父亲是我来库克第一个用双手和我握手的人,而且会像我们中国人一样点头表示敬意——虽然西方人之间一般握手比较平等随和,但受到这样的对待,我仍然感到十分亲切和高兴。
夜里洗了澡,安的母亲四月帮我洗了衣服,我说:“真是不好意思,船上实在太臭了,劳烦您多放点洗衣粉。”他们的洗澡间有点像我们乡下常见的布局,厕所浴室搭在房屋背后,盖一层石棉瓦(当然他们用的不一定是石棉瓦),走在这下面,有点像在外面,但实际上仍然在房子里,我知道这个描述得不算好,但你应该明白我说的这个感觉。洗澡间没有灯,摸黑洗的澡。
过道里悬了一串香蕉,熟透了,我刷牙时闻到,觉得很好闻,用力呼吸了几口。他们家的房子一点奇怪的味道也没有,是平常干净的乡下人家的房子,我没有觉得心慌。
夜里躺在床上睡,睡得很难受,可能在船上太久伸展不开,我浑身上下感到酸痛,夜里反反复复地醒来,就像还在船上一样,迷迷糊糊之间有点伤心,为什么上岸了还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呢。
我有点累了,明天上午还有工作,顺利的话,下午随货船回拉罗,又是一个星期飘在海上,希望还有力气给你写几句话。
4.
xxx,你好。
今天是库克的五月四日下午一点,我忙了一上午的工作,吃了两口干脆面,躺在床上给你写两句话。
刚才啃干脆面的时候有点难过,我这段时间每天想着工作,好像完全失去了自己,只是一个生物,这样活着罢了。
这也怨我,是这样的性格,但凡先前没做过的事情,都会莫名紧张,想这想那,生怕做得不好,其实就算我这么用力,结果并不一定会好,因为我本身就是比较差劲的人。只是用了心,稍微可以过得了自己这一关,不会过分自责。

快到布卡岛时,海水平静得像一副油画。
昨晚和你写完几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刷了刷手机,没想到房间里微弱的2G信号能刷出朋友们的消息,写稿子的,出书的,卖书的,大家都在努力。我觉得离大家还很远,我有一个月没写出正经的文章了,有点担心自己,可是你知道,担心也是徒劳的,写不出就是写不出。
我在群里说了几句话,说想念大家,我是的的确确的想念,在船上漫长无聊的空白时间里,翻大家从前说过的话,想曾经有过的快乐时光。
我也想你,可是我们之间能说的话好像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都说完了。现在我过着怎样的生活,于你而言过于遥远,何况我现在并没有很好,何必再徒增你的烦恼呢。但是啊,不晓得怎么回事,你就这样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仍然想把生活里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给你听——用这样的方式。
后来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想着今天要起早,所以关了手机准备睡觉,可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样的情形和船上一样,明明没有力气了,就是没办法睡着。想想都绝望。掉头,侧着,躺着,蜷缩着,枕头挪来挪去,数绵羊,终于在一点前睡着了。
天蒙蒙亮,我醒过来。四月问我吃不吃面,水已经烧在那里了,我说好,刷牙时转念想还是不劳烦她做,我还有两包泡面,国内那种,虽然想留到回去的船上再吃,但想不得那么远了,我得吃点喜欢的东西才有力气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