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信件七封(第4/4页)
xxx,你好。
今天是库克五月十一号的傍晚六点半,天已经黑了,我回到住处,洗了澡,给你写最后一封信。
我们星期一中午从帕米斯顿岛出发,在海上历经五十个小时,回到了拉罗汤加。出发那天早上吃了一盆炒饭,后来又吃了冰激凌,七忙八忙,不想又到了上船时间,我预先吃了两粒晕船药,结果在大家祷告时,我还是忍不住吐了。上了船,赶紧躺下来,从中午挨到天黑,又不知道熬了多久,才终于睡了过去,中间因为一身酸痛,醒来过许多次,然而也比醒着舒服。第二天早上,看状态不错,和隔壁铺位的大姐说了会儿话,后来风浪变大,头又昏昏沉沉的,没力气说话了,又躲回浴巾里。
似乎每天天黑那会儿尤其难受,我只好念各位列祖列宗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不停地念,好像真的得到了眷顾似的,胃里不再那么翻腾,不晓得念了多久,总算有一点睡意了,忽然又心悸,我疑心是没吃东西,加上冷风吹得厉害引发的。心悸来的时候真是左右不得法,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隐隐的绞痛却不肯散去,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
这次睡去,很快就醒来了,大概想着总算最后一个晚上了,没想到这样更是折磨,睡不着,身体又不舒服,还有大段大段空白的时间不知要如何打发。第二天一大早,船上的老先生说十一点能到,我算着只有三个小时了,满怀期待,问船员,他们却说要下午四点,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绝望吗?每多一秒钟都是煎熬,何况又突然多了五个小时。
我真是气得想跳海,但又知道越是如此,越要沉得住气。于是又躺下,蒙在浴巾里,数绵羊,我数到一千五百头的时候终于短暂地睡了一会儿。最后,在十二点半的时候大家说看见了陆地,手机也终于来了信号,时间稍微过得容易一些了,这样,又过了两个多钟头,我们在三点上岸了。渔业局的塞还特地到码头看我究竟被折磨得如何了,我站都站不稳,他问要不要送我一程,我说有朋友过来接我了。
到中土,吴师傅做了辣椒炒肉,我颤抖着扒起饭吃,这餐饭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还是盼到了。大家在我身后打桌球,听我说着海上的难,好像觉得很遥远似的,我也觉得无力,毕竟这样的苦我也形容不出究竟有多么苦。
我开车回来,洗澡,发现脸黑了很多,肩上晒脱的皮还没完全褪去,把所有衣服放进洗衣机,加了很多洗衣粉,用热水深度洗涤模式,得把船上难闻的味道通通洗去。
外面在下雨,院子里的朝天椒这半个月红了一大半,空心菜长出几支新芽,老的地方开了白花。我跟董哥说了句,回来了,他说明天再找我,看来明天又要开始工作了。
希望这辈子也不要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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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土”,中国土木工程有限公司的缩写,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