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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这样被一拖再拖了下来。他也从镇上调到了拥挤的城里。当他意识到跑步对于身体的重要性,他只能每天穿着泡沫拖鞋,在自家的客厅里原地踏步地跑上半个小时。这样虽然有些滑稽,但对别人的生活没有影响。更主要的是,别人不知道他在跑步,那么就不会遭到别人的嘲笑了。他的身体也不如从前灵活矫健。经常头痛、颈胀、耳鸣,记忆力下降,明显的神经衰弱症状。他还怀疑自己血压偏高和颈椎突出。以前的许多次旅游都比较轻松,即使山很高,也有缆车,所以刚听到这里的情况,他也想打退堂鼓。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底。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要试一试。他的身体虽出现了衰老的迹象,但性格的棱角,还没有完全被磨掉。

大家都在放下旅行袋或背包,准备交给挑夫。毕竟是那么高的山,多一点重量到时候都会成为很大的负担。晚上要在山上过夜,听说比山下气温要低十多度,许多人都带了御寒的衣服。他想了想,还是把包背在自己身上。有人说,不用自己掏钱的。他笑了笑。他知道不用自己掏钱。也不是他包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担心丢失。其实他包里只有一本书,一只茶杯,一条洗脸的毛巾而已。他不习惯用不是自己的毛巾洗脸。他也没带御寒的衣服。本来已经带了,但出门的时候又把它扔了出来。他不相信会那么冷,另外,他不喜欢出门时带很多东西。很多年前,他曾经为一个问题所困惑:比如一个有良知的人,他在大街上碰上了一个拉黄包车的,他是上他的车还是不上他的车呢?上他的车,自己凭什么让别人拉着他?而不上他的车,车夫就会少了一桩生意,如果每个人都像他那样,拉车的不是要饿死么?这个问题让他十分苦恼,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答案。虽然说后来有一种新的理论出来,该理论的大致意思通俗说来就是,有买的就有卖的,反之亦然,一切都要围着这个中心转,但他觉得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除他的苦恼和疑惑。就拿今天的情况来说,如果他把自己的包放上去能让挑夫增加收入,他也许会那么干,可现在他的包并不能给挑夫增加收入,不管他的包放不放上去,挑夫都能得到一些数目并不大的钱,那他为什么要增加挑夫肩上的重量呢?你看,虽然他有时候会排斥那个理论,可现在,他还是把那个理论当作了他决定此事的尺度,由此可知它的法力无边。

登山陆陆续续开始了。起先坡度比较平缓,他们还有时间看看斑斓景色。白色的茶花开得正浓,同伴说,山沟对面的那团火红是野柿子。时序已是初冬,山道上积满了落叶,但随着路径越来越陡,石级上的落叶反而少了。大概是风把它们吹到沟壑里去了。在这山上,风就像是一位国画大师,遒劲的笔力直达枯黄而坚硬的草尖。满山里只有寂静。陪同他们登山的一个当地与会者说,在深山里是不可能听到鸟叫的。而他以前读到过许多这样的句子:大山里,鸟清脆地叫了一声,飞向云端里去了。不知不觉,汗水洇湿了衣衫。许多人走一段便要坐下来歇息一阵。他和两三个人走在前头。没想到自己在他们中间身体还算好的。这使他感到高兴。这完全得益于他早年努力向上的生活经历。气喘吁吁爬了许久,遥遥向那位在上面的本地人打听,可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哪。这时,他看到山道上有一只马蜂在爬(也许不是马蜂而是别的东西,他的生物学知识很有限),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毫不犹豫地抬脚踩了过去。

马蜂成了他脚底的一只标本。

但他忽然跳了起来。他想,我为什么要踩死它?难道自己跑了这么远的路来到山上,竟是为了踩死一只马蜂?也许在他抬脚踩下去的刹那,他想到了马蜂是会蜇人的,是可能对人体有害的,因此会有一种决定它生死的价值取向,可造物主从来不因这一点而决定生命本身的存留与否。他没想到,在他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座山上犯下了罪过。同伴瞧见了他的脸色,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把事情告诉他们,否则一定会遭到他们的嘲笑。谁会为踩死了一只马蜂而懊恼呢?可事实上,他的确是越来越后悔了。报纸上有一则消息说,有人打死了一只马蜂,结果引来一群马蜂扑在他的身上。他想,如果真的有这么回事,他将不作任何反抗,让蜂群停泊在他的身上。那时别人从远处看来,他是不是也成了一只很大的马蜂呢?

他郁郁寡欢起来。

白房子

自从那栋白房子在村东头耸起来,整个村子里便没了安宁。

但我们没想到,村子里第一个被送进那里的,是小慧的爸爸马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