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22/72页)

翠鸟给小鸟筑窝,精致绝伦,使用什么样的材料至今还无人识破。普鲁塔克曾经看见它们筑窝,相信这是鱼骨,翠鸟把它们集中一起,经纬编结,然后锁边褶裥,最后做成一只可在水面上飘游的小船。当它把这只小窝全部完成后,就放到海面浪涛中试验,看到编结不牢、在海水冲击下散架的地方重新加固;相反,在编结牢固的地方,经海水一打反而更加收缩扎实,除非用石头或铁器猛砸,否则是不会折断、松散或损坏的。最令人赞叹的是内部的比例和孔穴的形状;它是完全按照筑窝的翠鸟的身材大小做的,因而对其他不合这个尺寸的东西,它是封闭的、密不透风的,就是海水也无法渗入。

对这种鸟窝的描写很清楚,来源也很可靠;可是我还是觉得对于鸟窝结构的难度没有作出足够的披露。对一些我们无法模仿和了解的东西,加以贬低和嘲弄,岂不是说明我们自己多么虚妄自大。

让我更深入谈一谈人与动物的相像和一致。我们的灵魂自诩有这样的优越性:想法会跟实际协调一致,事物经过思考后都摆脱了有生的和有形的品质,把值得注意的各点进行排列,把一切会腐蚀的条件统统取掉,像旧衣服似的摆在一边,如厚度,长度,深度,重量,颜色,气味,精细度,光洁度,硬度,软度,一切可以触摸的成分,只保留其中无生和无形的本质。罗马或巴黎,以巴黎来说,在我灵魂中存在的巴黎只是我想象中的巴黎,在我的想象和理解中巴黎是没有尺寸,没有地点,没有石头、柱子和树林的。我要说的是这种抽象思维的特点动物显然也是有的;因为一匹驰骋疆场、枪林弹雨中的战马.即使在睡觉时,躺在马厩里,也像在交战中那样身子扭动发颤,可以肯定在它的灵魂中还有不发音的鼓声,没有武器和战士的军队:

这样你看到威武的骏马,即使在睡觉时,也是浑身出汗,经常喘气,肌肉绷紧,仿佛还在争夺冠军[55]。

——柳克里希厄斯

猎狗在睡梦中会想起野兔,我们看到猎狗在睡觉时也气喘吁吁,伸长尾巴,旋动腿弯,摆出完全是奔驰时的姿态,然而这只野兔却是没有毛也没有骨头的野兔。

经常,猎狗好好睡着,会突然惊醒站了起来,猛地狂吠几声,还时常在空中嗅,仿佛找到了猎物的踪迹。还经常醒来后,追逐一头想象的小鹿,仿佛看到它在逃逸似的,直到幻觉消失,才会恢复神志[56]。

——柳克里希厄斯

看门狗也经常在睡梦中呜呜叫,然后突然唁唁而吠,惊跳起来,仿佛看到陌生人在走近。它们的灵魂看到这个陌生人,是一个无形的、看不见的人,没有体积,没有颜色,没有生命。

养在家里样子温良的小狗开始激动,眼睛里矇眬的睡意也消失了,突然站了起来,仿佛看到陌生的面孔和人影[57]。

——柳克里希厄斯

至于身材的美,在详谈以前,我必须知道我们是否一致同意对美的描写。我们好像并不清楚自然的美和普通的美,因为我们说到人体的美有各种不同的形态;不像对自然的赋性,比如火是热的,大家都有共同的认识,我们则以自己的形式去想象人的美。

比利时人的肤色长在罗马人的脸上就是丑[58]。

——普罗普蒂厄斯

印度人认为黝黑的皮肤,厚而突出的嘴唇,扁而宽的鼻子是美。在鼻孔的柔软部分插上金环下挂到嘴边;下嘴唇也挂了宝石圆环,盖住下巴;露出牙齿直到牙根也是一种娇态。在秘鲁,耳朵愈大愈美,他们还尽量用人工往下拉。今天有一个人说,在一个东方国家见过这种热衷于拉长耳朵、戴沉重珠宝的做法,以致耳孔大得可以把一条手臂连同衣袖一起穿过去。有的国家把牙齿细心染黑,看到白牙齿要耻笑。有的地方把牙齿染成红的。不但在巴斯克,在其他地方也是,女人觉得光头更美;据普林尼说,甚至在某些冰天雪地的国家也是这样。墨西哥女人认为前额小是美,她们身体其他部位的毛都拔光,而巧妙地移植到前额上;还特别欣赏大奶子,有意让奶头提到肩头上给孩子喂奶。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丑。

意大利人认为肥胖是美,西班牙人认为瘦骨嶙峋是美;而我们法国人,有人认为白色皮肤美,有人认为褐色皮肤美;有人认为纤弱温柔美,有人认为健康丰腴美;有人要求娇媚,有人要求威严。谈到什么是美时,柏拉图说是球体,而伊壁鸠鲁说是角锥体方型,决不容忍神的形状像只球。

不管怎么样,大自然在美的方面,如同在其他共同的规律方面没有给人以特权。如果说我们觉得自己不错,我们也可看到有的动物在这方面比我们差,也有的动物——而且还是大多数——在这方面比我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