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45/72页)
而且大家对此也没有表示过怀疑,因为人的想法是从古代的信仰中衍生的,像宗教和法律那样具有权威性和信用度才被大家接受。广泛流传的东西会像俗语那样得到接受;这条真理连同它的全套论据和证明也会得到接受,像一个坚实牢固的整体,不再有人会去动摇,会去评判。相反地,人人争着尽一切理智的力量——理智是一个得心应手、灵活自在的工具——给这个已为大家接受的信仰涂脂抹粉。这样世界上傻话谎言满天飞。
对事物不表怀疑,是因为对老生常谈的观念从不检验;大家不在根子上寻找哪里有错误和缺点;而只在枝节上争论不休;大家不问这是不是真的,而只问这是不是这样听到的。大家不问盖伦说了什么有价值的话,而只问他是不是这样说的。
说实在的,这种对自由议论的钳制和束缚,这种对信仰的专政,扩散到了哲学和艺术。经院派哲学的鼻祖是亚里士多德,他的学说神圣不可侵犯,犹如在斯巴达不可对利库尔戈斯的学说有什么争议。他的话对我们是金科玉律,然而其中也跟其他学说一样有对有错。说到大自然的原则时,我很容易接受亚里士多德的看法,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同样乐意接受柏拉图的思想,伊壁鸠鲁的原子说,柳西帕斯和德谟克利特的实与虚,泰利斯的水,阿那克西曼德的自然无穷性,戴奥吉尼兹的空气,毕达哥拉斯的数与对称,帕尔·梅尼迪兹的无穷,穆萨乌斯的一,阿波罗多罗斯的水与火,阿那克萨哥拉的同素体,恩培多克勒的分离与结合,赫拉克利特的火,还有其他经过人的可爱的理智审察和确认后,所产生的五花八门的看法和信条。
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原则有三条:质料、形式和无质料形式。把空作为物质生成的原因,还有比这个更为徒劳的吗?无质料形式是一种否定;他怎么心血来潮会把无质料形式作为存在的物质的原因和起源?这种说法除非进行逻辑的演算是不会有人敢去动摇的。此外,没有人进行讨论对它表示怀疑,反而保护这个学派的创始人对付外界的异议:他的权威就是目的,不容许对此有任何疑问。
在公认的基础上去建立自己要建立的东西,那是很轻松的。因为沿着开创的原则和规律,其余部分的建设是不难的,也不会自相矛盾。沿着这条路我们觉得自己的道理有根有据,说起话来也信心十足;因为我们的先哲已经事前为我们的信条费心占领了必要的地盘,随后可以任意作出结论,犹如几何学家的还原论证。我们肯定和同意这些信条,这些信条支配我们往左还是往右,任意摆弄。谁的前提得到我们的信任,他就是我们的老师和上帝;他规划的基础那么深厚宽阔,他若愿意可以把我们捧入九霄云天。在实践和商讨这门学问时,我们不妨把毕达哥拉斯的话看作是可以相信的:每一位学者只有在谈自己的专业时才是可以信赖的。辩证学家在谈文字的意义时要请教语言学家,修辞学家要向辩证学家借用论证的方法;诗人向音乐家学习节拍;几何学家向算术家讨教比例;形而上学家把物理的推测作为基础。因为每一门学科都有预设的原则,在这些原则上人的判断处处受到限制。如果你撞上了存在原则错误的这条栏杆上,他们嘴里早已准备好这么一句话:跟否认原则的人没法讨论。
如果神没有向人提出,人又从哪儿来什么原则不原则。随之而来的初期、中期、后期,也全是一派胡言。对于用假设作辩论的人,就要把争论焦点的命题作为你的假设来跟他针锋相对。因为一切人的假设和陈述都有同样的权威性,如果理智不加以区分的话。因此应该把所有假设都放在天平上,首先是原则性假设和强迫性假设。确信其实是一种疯狂和极端无把握的证明,没有比柏拉图的“固执己见者”更疯狂、更缺乏哲学意味的人了。火是不是热的,雪是不是白的,我们的认识中什么是硬的或软的,都是必须了解的。
在古人的故事里倒有这些答案:对于怀疑有热的人,就说他可以往火里跳;对于不相信水是冷的人,就说他可以把水放在胸前。但是这类回答不配是从事哲学的人说的。除非他们让我们处于自然状态,用感官来接受外界的异物;或者除非他们让我们追随出生条件下确定的基本人生要求,他们这样说还是有道理的。但是现在我们是向他们学会如何评判世界,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的是这个幻想:人的理智是天地万物的总检验员,无所不管,无所不能,通过理智一切都是可以认识和了解的。
这个回答对于食人族是不错的,因为他太们有幸寿命长,生活安逸平,没有亚里士多德的训诫,甚至没听说过物理这个名词。这个回答还可能比他们通过理智和发明得到的种种答案,更有意义,更有内容。这么一个答案,至少我们所有这些动物和所有还受原始单纯的自然法则支配的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们哲学家不能用这样的答案。他们不应该对我说:“这是真的,因为您看到了,您也是这样感觉的。”他们应该对我说的是,我以为感觉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感觉了。如果我感觉了,他们对我说为什么我感觉了,怎样感觉的,感觉到了什么,然后由他们告诉我热或冷的名称、起因、来龙去脉、它的积极成分,它的消极成分。否则,请他们给我留下他们的做法,这就是除了通过理智以外什么也不接受,什么也不同意;这是检验一切的试金石;但是,这也是充满假象、错误、弱点和偏差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