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47/72页)
有的人认为,创世纪的初期是无物质性的,后来精神犯了罪,失去了原始的纯洁,于是创造了世界,让精神借托形体在世上涤罪。根据距离自己的精神状态远或近,人的形体有轻盈与粗俗之分。这说明创造物也是不可胜数的。但是灵魂为了赎罪而寄居在太阳下的形体中,那是一种罕见和特殊的沦落。
我们探索到了极端都是不知所云,普鲁塔克在谈到历史起源时说,就像地图上接壤地带都是沼泽地、密林、沙漠和不毛之地。这说明为什么对待事物愈是究根刨底的人,陷入好奇和自命不凡时,愈是不着边际,想入非非。学问太浅与太深都蠢得不相上下。且看柏拉图写诗时腾云驾雾,里面的神也说切口和隐语。当他说人是无毛的两足动物时,他决没想到会成为一些存心嘲弄他的人的笑柄:他们把一只活鸡的毛拔掉,称为柏拉图的人。
伊壁鸠鲁学派呢?他们幼稚地首先想到原子创造了世界,原子据他们说是某种有重量自然下坠的物体。直到后来经过他们的对手提醒才想起,原子的坠落是垂直的,形成平行的直线,这样说来原子就不可能结合一起,这样,他们不得不补充说,还有一种偶然性的斜线运动,再给原子加上尖而弯的尾巴,让它们可以相互紧紧勾住。
尽管这样,持有另一种看法的人还是找他们的麻烦。如果原子可以任意组合成各种形状,为什么就是没有见过它们组成一幢房子,一只鞋子?同样为什么大家不相信把无数的希腊字母放到市场上去,也可写成《伊利亚特》呢?
芝诺说,能用理智比不能用理智好,什么地方也比不上宇宙好,因而宇宙是有理智的。科达运用同样的论证,把宇宙说成是数学家,还用芝诺的另一个论证,把宇宙说成是音乐家,竖琴家:整体要大于部分;我们能用智慧,我们是宇宙的一部分,因而宇宙是有智慧的。
这类例子真是说不尽道不完的,论证不但错误,而且不伦不类,不能自圆其说,说明创造者愚蠢更多于无知,从这些哲学家因意见不合和门户之见而相互攻讦来看可见一斑。谁把人类有欠审慎的谬论捜集起来,真是一部奇书。
我很乐意把这些看法汇编成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跟健康和稳重的看法同样使人得益匪浅。从中可以对人及其感觉和理智作出评判,既然这些大人物踌躇满志时,表现出那么多明显严重的缺点。而我宁可相信他们只是偶尔涉猎学问,好似信手拿起一只玩具,对待理智就像对待一把随便拨弄的乐器,什么荒谬绝伦的想法都可提出来,有时盛气凌人,有时不堪一击。同是这位柏拉图,他把人比作母鸡,又在什么地方跟着苏恪拉底说,他实在不知道人是什么,人是宇宙中最难了解的一个零件。他们自己的意见纷纭不一,却要指引我们,无须明说也只会是一场无结果的结果。他们表达自己的看法时并不坦诚明白,这已成为习惯;他们把自己的真面目有时隐藏在诗的浓雾后面,有时掩盖在另一副面具下;因为人的不完美还包含这一点:我们的胃并不总是适合吃生肉。应该把生肉晾干,煮熟,烧透。他们有时把明明白白的看法和判断,弄得不明不白,再根据大众需要伪装一番。为了不致吓着孩子,他们不愿意坦然承认人的理智是无知和愚蠢的;而是让我们在混乱和反复无常的学问的表面下看到足够的理智。
在意大利,我劝一个结结巴巴说意大利语的人说,他若只要人家听懂而不求精通,可以想到什么字就说什么字,拉丁语、法语、西班牙语,或加斯科涅语都可以,只是加上意大利语的词尾;他总会碰上意大利境内托斯卡纳、罗马、威尼斯、皮埃蒙特或那不勒斯的方言,跟这个词是吻合的。我对哲学也可讲这句话:哲学家有那么多不同的面貌,说过那么多不同的话,我们一切希奇古怪的想法都可在那里找到。人想象中的好事坏事,里面无不具备。“说话再蠢,也蠢不过某些哲学家说过的话[183]。”我在人前坦陈我的念头,虽然这些念头没有师承,完全从我的头脑里钻出来的,但是我知道跟古人的想法会不谋而合,那时就有人说:“他不就是从哪儿抄来的么!”
我的生活方式是自然的生活方式;我不需要摹仿古人而去形成。但是不论我的生活方式多么微不足道,一旦我想向谁提起,为了在人前表现得文雅一点,我有责任把这些方式配上箴言和范例,有时我自己看到也不禁感到吃惊,跟许多哲学家的范例和言论何其相似。我的生活属于哪一类,只有对我的生活探索和实践后,才会知道。新型人物:一位信口开河、客串的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