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68/72页)

灯有两支火焰,人有两个身体、两张脸[265]。

——柳克里希厄斯

如果我们的耳朵给什么东西堵塞,鼻管憋住气,我们听到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动物的耳朵长毛,中间只有一个小孔,它们听不到我们听到的声音,听到的是另一种声音。我们在节日和剧院里看到,把一块彩色玻璃放在火把前面,这地方的一切东西看起来都是绿的、黄的或玫瑰红的。

这些黄的、红的、铁锈色的幕布,高悬在大剧场的大柱横梁上,悠悠飘拂,笼罩在幕布下的一切:舞台布景、元老院议员、妇女、神像,都沉浸在流动的色彩中[266]。

——柳克里希厄斯

很可能我们看到动物的眼睛五彩缤纷,只是它们看到的物体颜色而已。

为了判断感觉的活动,我们岂不是应该首先与动物取得一致,其次我们之间取得一致。我们不去这样做,反而对一个人听到、看到或尝到的东西,凡是与另一人不一样就争论不休;我们还为感觉传导给我们的不同形象争论不休。

在听觉、视觉、味觉上,儿童跟三十岁的人不一样,三十岁的人跟六十岁的人也有别,这是自然规律,有的人感觉迟钝,有的人感觉敏锐。根据我们是怎样的人,觉得事物是怎样的,我们才有怎样的接受事物的方式。我们的感觉是那么不可靠和有争议,以致有人对我们说我们可以认为雪是白的,但是我们没法证实雪的实质真正是白的,这也是不奇怪的。这个大前提发生动摇,人类的全部认识也必然分崩离析。

就是我们的感觉也是相互牵掣的吗?一幅画在视觉上是立体的,在触觉上是平面的;麝香对嗅觉是一种享受,对味觉是一种折磨,我们说麝香这东西可爱还是不可爱?有的草药和油膏对人体这部分是有益的,对人体另一部分是有害的;蜂蜜味道很美,外观不佳。还有这种镶成羽毛状的指环,纹章学称为“无尾羽”,看了它的宽度没有不受视觉的欺骗的,尤其套在手指上旋转好像感觉到它一头愈来愈宽,一头愈来愈细;然而用手指摸,觉得两头都是一般宽窄。

在古代,有人为了刺激情欲,使用有放大功能的镜子照着要显示的器官,当这些器官忙着时显得庞大,可使他们获得更多的乐趣;但是这两种感觉——看到又大又粗的视觉和感到又小又细的触觉——哪一种更占上风呢?

事物本身只有一种属性,而我们的感觉却使事物有了多种属性么?我们所吃的面包,在我们看来只是面包,但是我们吃了后转化成骨骼、血、肉、毛和指甲:

同样,食物分布到全身和四肢,在自毁令改变了本质[267]。

——柳克里希厄斯

液汁被树根吮吸后,变成树干、树叶和果实;空气是单一的,通过铜管变成千百种声音:我要说,这是我们的感觉给物体添加五花八门的特性,还是物体本来就是如此丰富?既然有了这样的疑惑,我们对它们真正的本质能作出什么样的解答呢?

更进一步来说,既然生病、梦想和睡眠会产生偏差,使事物在我们看来跟健康、智慧和警觉的人不一样;那么我们处在正常的心态时,我们的自然体液会不会赋予事物另一种特性,引导事物产生偏向,就像不正常的体液一样?我们的健康不是也像我们的疾病,会向事物提供自己的面目?为什么温和节制不会像粗暴过度那样,也使事物蒙上一层虚象,同样印上自己的标志?

伤食的人觉得酒无味,健康的人觉得酒醇和,口渴的人觉得酒甘洌。

我们的心态影响和改变事物,我们就无法知道什么是事物的真情;因为一切东西都是经过感觉的作伪和歪曲而传给我们的。圆规、角尺和直尺不准确,一切用这些工具量的比例、盖的房屋必然也是歪斜的。我们的感觉不稳定,使感觉的一切也不可靠:

总之,如同盖一幢房子,如果建筑师一开头量错尺寸,如果角尺不对准垂直线,如果水平面高低不齐,一切都会乱七八糟:畸形、扁平、前后倾斜,比例失调;有些部分像要倒塌的样子,果然也会因设计错误而倾覆。同样,如果感觉错了,感觉产生的一切判断也都有误[268]。

——柳克里希厄斯

说到头来,这些区别由谁来判断呢?就像我们在宗教辩论时说,必须有一名法官,不隶属任何派别,公正无私;基督徒中间有宗派,就无法做到这点;这件事上也是如此;他若是老年人,就无法评论老年人的看法,因为他是辩论的一方。他若是青年,也是这样;他若是健康的人,也是这样;病人、睡着的人、醒着的人无不如此。我们需要一个不处于这些状态中的人,这样他不会计较结果如何,可以判断这些看法时不存偏见;我们需要这样的法官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