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67/72页)
但是,以这个要求来说,还应该堵住耳朵,泰奥弗拉斯图斯说我们天生的器官中耳朵是最危险的,收到的印象十分强烈,会使我们糊涂和三心二意;还应该去掉其他一切感觉,——这也是人的存在和生命。因为这些感觉都有摆布我们的理性和心灵的能力。“某个外表,某人低沉的声音,某支歌,经常严重搅乱我们的心灵;就像—种顾虑,一种害怕,经常也会这样[259]。”
医生深信,有的人听到某种响声和器具声,会心情激动,甚至发怒。我看到有的人听到餐桌上啃骨头声就会失去耐心;听到锉刀在铁块上发出尖锐的磨擦声,几乎没有人不感到难受的;还有,听到身后有人咀嚼,有人嘎声嘎气地说话,很多人会烦得发火和气恼。
格拉库斯有一名为他定调子的提词员。当格拉库斯在罗马演说时,他给他的主人设计抑扬顿挫的音调,如果音质与节奏不具备左右听众的能力,他的职位不是形同虚设了吗?说实在的,我们这颗好脑袋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改变初衷,难免要对它的坚定性大惊小怪了!
感觉欺骗我们的理解力,感觉自己也受到欺骗。我们的心灵有时会报复;它们尔虞我诈,相互欺骗。我们在怒火中看到和听到的东西,跟实际的不一样。
我们看到了两只太阳,两座底比斯城[260]。
——维吉尔
我们爱的东西看起来要比实际美,
因而畸形的丑妇也会备受宠爱,风光非凡[261]。
——柳克里希厄斯
我们讨厌的人会比实际丑。在愁肠人的眼里,阳光也显得昏黄幽暗。内心的情欲使我们的感觉不但变钝,还会变笨。有多少东西历历在眼前,但是当我们另有所思时就消失不见?
即使那些清晰可见的物体,你也可以注意到,如果你不是神情专注,仿佛存在于非常遥远的绝域[262]。
——柳克里希厄斯
心灵好像有意隐身匿迹,在嘲弄感觉有多大能力。因而从内心与外感来说,人充满弱点和谎言。
把人生比喻为梦的人是有道理的,或许比他们想的还有道理。当我们做梦时,我们的心灵是活的,在活动,发挥全部功能,同醒时一模一样;当然比较缓慢轻微,但是区别不大,肯定不像黑夜之于白昼,而像黑暗之于阴影:那时是睡,这时是瞌睡.深浅程度不一。这些都是黑夜,北欧漫长的黑夜。
我们醒时若梦,梦时似醒。我在睡眠中视力模糊,但是我在清醒时从不觉得精神十足,毫无睡意。而且沉睡有时会使梦想也睡着了。但是我们醒时不会完全清醒,把幻想赶得无影无踪;幻想是醒者的梦想,比梦想还糟。
我们的理智和心灵接受睡梦中产生的妄想和看法,又把睡梦中的行为和白天的行为等量齐观,为什么我们不怀疑我们的想法和行为只是另一种梦,我们的醒只是另一种睡呢?
如果感觉是我们的主要法官,那也不应该只由我们的感觉作为判断,因为这方面的天赋,动物不亚于我们,甚至胜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有的动物听觉比人灵敏,有的是视觉,有的是嗅觉,有的是触觉或味觉比人灵敏,德谟克利特说,神和动物的感官神经比人完美得多。他们的感觉与我们的感觉可说是天差地远。我们的唾液可以清洗和愈合我们的创伤,也可杀死毒蛇:
这些物体的品种与差别判若云泥,对于某些人是食物,对于另一些人是毒药。常有这样的事:蛇沾上人的唾液,会扭动身子死去[263]。
——柳克里希厄斯
那么唾液的功能是什么呢?对人来说还是对蛇来说?这里有两种意义,我们要寻找唾液的真正本质,凭哪一种来确定?普林尼说在印度有一种海鱼,它们对人体有毒,人体对它们也有毒。它们一接触我们就死,那么人与鱼,谁是真正的有毒?我们应该相信谁?鱼相信人,还是人相信鱼?有的空气害人不害牛,有的空气害牛不害人,哪种空气在事实上和从自然来说是有害的?生黄疸的人,眼睛中东西都带黄的,还比我们看到的淡:
生黄疸的人看出来一切都是黄的[264]。
——柳克里希厄斯
还有一种病,医生称为皮下渗血症,谁患这种病看出来的东西都是红的,带血的。这些体液影响我们的视觉功能,我们不知道在动物中是不是普遍存在?因为我们看到有的动物眼睛发黄,像我们的黄疸病人,有的动物眼睛发红充血;也许物体的颜色对它们跟对我们就是不同,谁能作出真正的判断?因为没有人说过事物的本质只是以人为准的。识别软硬、黑白、深浅、酸甜,对我们、对动物都是有用的,大自然赐给我们、也赐给它们这样的功能。当我们眯缝眼睛,我们看到的东西更长更扁;许多动物的眼睛就是眯缝的:那么这个物体的真正形状是又长又扁的,不是我们眼睛平时看到的那样。我们眼睛从下往上眯,看出的东西就会是双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