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章 论虚妄(第18/27页)

愿我一只桨拍打浪花

另一只拍打岸上的沙[143]。

——普罗佩尔修斯

单单一根绳子永远拴不住我。——“这种消遣里有虚妄。”你们会这样说。——然而虚妄何处不在?漂亮的格言是虚妄,一切智慧皆虚妄。“主知道,圣贤思想皆虚妄[144]。”这绝妙的洞察力只适用于讲道:说这些话是想让我们在阴间都成为极无知的人。生命是物质的有形有体的运动,是本质上并不完美并不规则的活动;我正努力按生命的属性服务于生命:

我们人人皆受其苦[145]。

——维吉尔

“我们行事应作到不对抗大自然的普遍规律,而这些规律一旦得到维护,我们就该按个人气质办事[146]。”那些无人能停留其上的哲学尖端有何用处?超乎我们习惯和力量的规矩又有何用?我常见有人建议我们照某某样板生活,而建议者和听建议者都无望照那样生活,更有甚者,他们当中谁都没有那样生活的愿望。法官刚写了通奸罪判决书,便在判决书上悄悄撕下一角用来给他朋友的妻子写情书。刚与你有过不正当关系的女人,不一会也许会当你的面冲她的女友类似的错误喊叫得比波尔西亚哭叫还厉害[147]。还有人根据他自己都不认为是错误的所谓罪行判决别人死刑。我在年轻时曾见过一位儒雅之士一只手向人民推出优美而感情洋溢的卓越诗篇,另一只手却同时推出最咄咄逼人的神学改革方案,按照其说法,世人在很久以前已津津有味吃午餐了[148]。

人就是如此。我们让法律和箴言自行其道,而我们自已却我行我素,这不仅咎在伤风败俗,而且往往因为存在违背法律和箴言的舆论和司法判决。你听见有人在念一篇哲学讲稿,演讲中的想象力,说服力和语言的贴切立即触动你的思想,使你激动,但其中没有任何东西轻轻刺激或重重刺伤你的良心,因为人家并非对良心作演说,这难道不是事实?因此,亚里斯通说,无论浴室还是忠告,如果只打扫而不除垢都毫无效果[149]。可以停留于表皮,但在此之后就应抽骨吸髓,有如喝完漂亮酒杯盛的好酒之后再端详酒杯的雕花和工艺。

古代哲学各派都曾有此种情况:同一个作者在发表节欲规则的同时又发表爱情和荒淫的著作。色诺芬尼就曾在克利尼亚的羽翼之下撰文反对阿里斯提普式的享乐[150]。哲人们如此行事倒并非出于什么神奇的观念改变使他一阵阵心神动荡。梭伦则时而表现自我,时而以立法者形象出现,因此他忽而为群众说话,忽而为自己说话。他对自己实行无拘无束合乎情理的规矩,从而确保了自己健全的体格。

愿危重病人求助于最大的名医[151]。

——尤维那尔

安提斯泰纳[152]允许圣人爱,而且允许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做他们认为恰当的事,别管法律;因为圣人比法律更有见地,更熟悉德行。他的门生第欧根尼说,他以理性对抗神经错乱,以信赖反抗意外,以自然反对法律[153]。

胃弱的人需要人为的强制性膳食安排,胃好的人则只须顺应自己胃口的天然要求。我们的医生便如此行事,他们自己吃西瓜喝凉酒,却强迫他们的病人喝糖裝和面包汤。

交际花莱丝说,我不知道什么书,什么睿智,什么哲理,反正那些人同别人一样经常敲我的窗户[154]。因为我们的放纵老驱使我们逾越可允许的范围,大家便经常缩小箴言和法律在生活中的作用,而且缩小到不顾一般情理的程度。

停在允许的范围之内

谁也不认为自己犯了规[155]。

——尤维那尔

也许应该希望命令和服从之间的距离更小些;达不到的目标似乎便是不正确的目标了。用法律审查自己全部行为和思想的好人没有一位一生中不下十次该处以绞刑,哪怕这样的人受惩罚并打入地狱使人深感遗憾而且极不公道。

那一位,她或他如何处置

自己的身体,这关你甚事[156]?

——马提亚尔

而毫不值得有德之士褒扬的人,完全有理由用哲理鞭挞的人倒可能从不触犯法律。这其中的关系是多么混乱无绪!我们作好人绝非取决于上帝,而只取决于我们自己。人类智慧永远完不成它自己给自己规定的义务,一旦完成了,它也会定下更高的目标;人类智慧永远向往着,追求着,因为人类本身的状态是与稳定性对立的。人类自我安排必然出错。依别人之意而不按自我本性剪裁自己的职责鲜有完结之时。自己料定无人愿做之事该规定谁做?不做做不到之事有何不妥?律法判定我们有所不能,而法律本身又指控我们有所不能。

在最坏的情况下,这种一身而兼两面的畸形自由,这种言行不一,对讲述事情的人可以容许,但对像我这样进行思考的人却不行。因为我必须用笔进行思考,跟人走路用脚一样。公众生活应与别样的生活沟通。小加图的刚毅和气魄在他那个世纪是无与伦比的,但作为一个参与管理他人为公众服务的人,可以说他那种正义凛然即使不算错误,至少是徒劳和不合时宜的[157]。我个人的生活习惯与时下刚流行“一指宽”的风尚并非格格不入,但这种生活习惯在我这样的年龄有时却使我变得愤世嫉俗,无法与人交往。我不知道我对我经常来往的社交界感到厌恶是否有理,但我很清楚,倘若我抱怨社交界讨厌我超过我讨厌它,那就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