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文艺女青年(第13/20页)
这庸俗的生活也是我们很多人所必须面对的,它就像一个牢笼,困住我们的梦想,让我们窒息,不得逃脱。对于弗吉尼亚·伍尔芙来讲,这牢笼就是在里齐蒙德的平和安详的生活。为了避免她再一次精神病发作,她的丈夫雷纳德把她带到这个小镇上,为她买来印刷机,为她开办出版社。然而这一切努力都不能让她过上他所期望的那种“正常”的生活。因为她是弗吉尼亚·伍尔芙,这就注定了她终将为探求人生的真谛而活,终将不能成为一个安于享受阳光和青草味道的某个男人的女人。虽然这条路是充满了荆棘而危险的,甚至可以把人逼疯,但是这是她无法放弃的东西。她羡慕她的姐姐可以享受世俗的快乐,在告别的时候她狠狠地亲吻着姐姐问:“你觉得有一天我能逃脱么?”这逃脱,也许指的是疯癫,也许指的是她的命运,然而她终究无法逃脱。或者说当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选择。
回到伦敦,回到动荡喧嚣的生活中去可能意味着再一次精神病的发作,可能意味着死亡。然而她说,“如果让我在死亡和里齐蒙德之间做选择的话,我选择死亡”。
雷纳德看着她眼神里的坚定,哭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尽管你是那么地爱他们,尽管你愿意为他们付出你的一切,你将注定无法把他们留住。
这样的人身上,是会有一种巨大的孤独和虚无感的。这是这种人的天性,也许很多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只是有的人不愿意面对,而选择了戴上面具,躲藏在世俗的情感和生活中使自己麻痹起来而已。这也就是家庭主妇劳拉在看那本《达洛维夫人》之前所过的日子。虽然影片中并没有描述她在这一天之间是什么样子,但是我们是有理由相信,她曾经很可能和所有女人一样,努力做一个好主妇,照顾好丈夫和儿子,但不幸的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都不能做好,也不能喜欢上这样的生活,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的丈夫是一个好人,她的儿子也非常可爱,他们家境殷实,生活无忧。但这对于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在读这本书之前,她可能从来是逃避这样的问题。用世俗生活的琐碎来麻痹自己敏感的灵魂。然而在这一天里,她终于明白,她对他们的爱不能够让她留下来,她不属于这样的生活。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那不是她天性里的东西,她因此而感到痛苦万分,甚至希望以死亡来解脱。
这在一些人的眼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为什么有的人有了车子房子丈夫儿子,有了这一切后还是不知足?难道生活不就是这些吗?难道生活不就是这样的一地鸡毛?谁又不是这样过的呢?谁不是戴着面具生活?谁又能真正自由地做自己?
雷纳德对弗吉尼亚说,“我们有义务去吃娜丽做的饭,你有义务保持清醒”。弗吉尼亚则说,“只有我,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么,这是我的选择,作为一个人的选择”。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死亡,只有不被理解的死亡罢了。有时候当你看清楚了人生的本质,那种莫大的虚无就会偷偷携带着死亡的阴影一起靠近了。有的人心中其实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因此他们选择把脸扭过去,肯直面生活,也不肯直面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我。但劳拉决定不做这样的人。在这一天,劳拉最终没有自杀,她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退出了自己的生活,一种完全不被人理解的方式。她抛弃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在世俗的观念中,这是一个母亲所做的最该受到指责的事。然而她与弗吉尼亚一样,也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的天性,勇敢地面对在未来的岁月里她的良心上所必须承受的谴责。
自杀和抛家弃子,哪一种逃脱更容易被人们原谅?是自私也好,不负责任也罢。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她活得更像一个人。“没有人会原谅我。除了死亡。”她在电影的最后去见斯特里普所扮演的克拉丽萨时说,“但是我选择生存”。
我看到斯特里普的脸上那微妙的表情变化。实际上劳拉的那番话也令我为之动容。在这一天之前,克拉丽萨正好和我们的前两位女主人公相反,她是弗吉尼亚·伍尔芙身边的雷纳德,她是劳拉身边的丈夫和儿子。她是别人的牢笼,也是自己的牢笼。她照顾她的前任男友理查与其说是因为爱,还不如说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平庸的寄生虫。而她寄生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是自己的梦想。因为理查是一个具有天分的人,所以她对她的女儿说,只有和理查在一起的时候,才感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因此她也为理查看她的目光感到愤怒。因为他的目光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一个平庸的人,过着平庸的生活。这甚至让她在理查的前男友到来的时候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