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文艺女青年(第9/20页)

这一次上帝没有站在卡波特这一边,也许因为拍了卡波特脑门的本来就是魔鬼而不是上帝,不管怎样,他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一方面他如此自恋,以至于他无法不去爱像极了自己的佩里;一方面他要不朽,可是这不朽却必须要以佩里的案件盖棺定论后,用佩里的死才能换来。他选择了后者,然而这选择的结果却整整耗尽了六年,当所有的诉讼终于走到了结束的时候,卡波特自己也已经近于崩溃了,他试图逃到遥远的小岛上,但是佩里却紧紧地抓住他不放,一直给他写信,一直缠着他找他,于是他只好一直撒谎一直演戏了六年。写作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件事情,当你试图进入一个人的灵魂的时候,你发现你已无法轻易离开。除非那个人死。

那个人终于死了,卡波特去参加佩里的死刑,看着他还能对自己笑,看着他脸上对自己的宽容,看着他眼睛里对自己的灵魂也同样是清清楚楚,他看着他死,他的身体从高高的脚手架上坠下的时候,狠狠地砸在他心里,砸得他内心深处那个建筑好了的卡波特王国终于分崩离析。

他哭着给朋友电话:“我做了所能做的,真的。”朋友说:“也许吧,不过事实是你不愿(让他们再活下去)。”

你可以对你的作品和读者不诚实么?也许你能够,以作家的名义,但是你可以对自己不诚实么,也许你永远也做不了那么彻底。即便你是一个作家,你觉得你有特权,是上天恩准你可以突破自己的底线甚至没有底线,但是有一天,你发现你仍然要像所有人一样,为此付出代价。我一直在猜想,在这整个的过程中,最让卡波特郁闷,也最让我这个观众郁闷的是,佩里其实什么都知道,他们是两个明眼人在演盲人戏,而他到了最后一刻,还要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向佩里撒谎。其实他试图坚持欺骗的与其说是佩里,还不如说是他自己。而佩里,则淡淡然地给卡波特相当的配合,卡波特要他死,要求得自己的一个解脱,他最后满足了他,给他解脱,给他自由。然而一个人的死却没有给两个人都带来解脱,解脱的只有佩里自己,而卡波特,等待他的是万劫不复。

在卡波特从刑场回纽约的飞机上,卡波特看到佩里遗物中给自己画的一张画像,冷漠的表情,那是佩里眼中的卡波特,和卡波特写佩里的书都适合同一个名字——《冷血》。

1965年《冷血》终于出版,卡波特在纽约广厦大饭店举办了盛大的舞会。在那以后,卡波特果然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他决心和名利场告别,一路开始摧毁自己曾辛苦创下的基业,他发表了一连串文章爆了名流们的糗事,最后被纽约的上流社会踢出了名流圈,他的灵魂再也没有得到过自由和安宁,也再没写出像样的东西,1984年8月25日,卡波特因酗酒过度而死去,终年59岁。

这部电影看得我浑身都冒冷汗,一个写作的人,最怕的可能就是这种事,某一天遇到某件事情某个人,就让你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来了。莎士比亚说:“没有思想的文字是上不了天堂的。”然而有时候,我们想尽一切办法靠近天堂,却发现自己一脚踩进了地狱,无数作家为此付出了太多,卡波特也是如此,不管他的方式为不为人称道,作为一个同样写作的人,我都深深地理解他,并且依然喜欢他,因为我打心里明白,写作是一种多么危险的游戏。

亲爱的,这人生只是梦一场

年轻的时候看倪匡的小说,印象最深刻的是原振侠系列中的《宝狐》。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有一天遇到了一个堪称他梦中情人的女人。这个女人从样貌到性格没有一处不合乎他的期望,男人于是将女人带回家中,像《聊斋》里的书生一样,日夜与之缠绵,情深意笃。有一天,这男人发现除了他以外,他身边的人竟然都看不到这个女人,紧接着,有两个很奇怪的访客到来,他们告诉这个男人他们是从另外一个星球而来,这个整日和他耳鬓厮磨的女人是来自他们那个星球的一个罪大恶极的逃犯。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她”,因为它并没有任何的肉身、只有魂魄,更别提性别了,它曾经毁灭过很多生灵,他们一路追杀它,一直追到地球来,它只是为了躲避追捕才和男人在一起,为的是利用男人的生理气场之类的东西来当自己的肉盾。

男人不相信,你们说它没有肉体,那为什么我可以触摸到她,亲吻到她,吻得到她颈间的香气?外星人告诉男人,那只是它用它的方式激发了你的视觉、听觉、嗅觉这些感官而已,它可以知道你心里要的是什么,就可以直接让你看到你所希望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到的一切,甚至连做爱的高潮,也只是它激发你的神经系统,给你的感觉而已。这个女人之所以对于你来说这么完美,正因为她出自于你的理想,这一切都是幻象,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当然了,在经过了一些必要的证明手段之后,男人不得不很绝望地承认,这是一个事实,故事从这里开始滑向了类型小说的俗套——虽然明明知道那个“它”甚至连人也不是,但男人还是将“它”当成自己最爱的女人,决定继续保护“它”,哪怕是为“它”牺牲生命,而“它”也为男人的这份情感所感动,最终选择了放弃抵抗,和外星人的追捕者离开了地球。而男人则在后来的日子里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一个女人,最后孤老终身。